敕造卢府;
巳时,暖阳照在庭中一众女眷身上,带不来一丝温暖。
卢府大门,阔气牌匾下,王土旺一身华贵官袍,双手拢在袖中,抬头望着那卢字,久久不言。
而他身侧,刑部郎中谢文之扶手侧立,一本正经的面上古井无波,平淡道:
“王侍郎,时辰差不多了,可以清点了!”
儒雅嗓音响起,叫王土旺从无意义的呆滞中回过神来,连忙点头;
“好,好,清点清点,对了,除了兵部刑部,皇城司与内侍省的人到了没?”
“到了,就等王侍郎您下令开始了!”
“好,谢郎中请!”
“大人先请!”
一番寒暄谦虚,王土旺捋起拖拖拉拉的公袍前下摆,大步入了这卢府。
一路穿行,左右游廊上忙碌搬运财物的公差瞧着大领导来了,无不放下手中物件儿,面上赔笑小心翼翼让开道儿;
而咱土哥,笑着点头,瞧着箱子里有露在外头的银两,压根不顾周遭古怪眼神,拿起就往左右官差怀里塞;
“尔等既被某瞧见了,自没空手而归的道理!”
言罢,也不顾欲言又止的谢文之,在公差感激的目光中,迈步就走;
穿过一二抄手游廊,一假山林立,四周环水的庭园出现在他等面前,庭园外圆形月光门下,不少相貌姣好的女子在官差的看守下,排成一列,等待查验;
瞧见这般,土哥也不知为啥,这腿登时不受控制的往那头走去;
待行至近前,王侍郎背起双手,轻咳嗓子,装出一本正经模样;
“此番是作甚的,怎这恁多娘们站在这边!”
就在此时,一面带谄媚笑容的官差躬身上前,双手托着长册;
“回大人的话,这些皆是罪臣卢都泽的家眷!”
“家眷!”
一声惊呼,王土旺扭头朝队伍末尾望去,虎眸瞪得溜圆,难以置信道:
“这他娘的超过一百个了吧,都是家眷?”
“回大人的话,拢共一百三十二人,花名册录皆在此,请大人清点!”
瞧着身前面上满是谄媚的官差,王土旺咽了口唾沫,心里头直为自家这老上司竖大拇指;
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田;
卢都泽这狗攮一天天的,也不怕自个在田埂上吐血!
其实这厮丈育完全搞错了,家眷不仅包括正妻、妾室,更含着那起子照顾起居的婢女,便是人丁不旺的理国大房,粗使婆子、侍女加起,亦过百人。
由官差领着,王土旺行至队伍最前列,赫然瞧见一面若牡丹的女子扎着高髻、戴双凤起舞金步摇,身披貂皮袄子,袄子内则是华贵沉香大袖,而更里头,一抹绣着大红牡丹的抹胸隐隐欲现。
“这是何人?”
王土旺指着这身形微福,有着圆乎脸蛋的中年妇人朗声问;
不待一旁官差作答,就瞧这娘们抿着红唇,捻着丝织手帕,微微屈膝;
“回大人的话,妾身田韶菮!”
与此同时,那一本正经的刑部郎中谢文之以手挡唇,凑到王土旺耳边轻声提示;
“王大人,此女乃前朝司空田震的嫡孙女,犯官卢都泽的续弦妻。”
“续弦妻?原配呢?”王土旺眼珠微转,明知故问;
“大人,原配被那卢都泽害死了,这才取得此女。”
听他这般说,王土旺这才扮作了然模样,轻轻颔首:“原是这般,都统这事儿也做的忒不厚道了!”
言罢,土哥直扭头望向这娘们,又作打量;
只见此女——身似葫芦面如月,唇点朱绛眉凝霜;眸藏星光幽如穴,亦凄亦苦亦含愿。
姿色、身段儿、瞧着哪都好,又总叫人觉着缺了些甚。
压下心头疑惑,王土旺自这眸中含着些许期盼的娘们身上收回目光,望向一旁捧着卷宗的官差,只开口问:“多大年岁?”
“回大人的话!”
官差翻着卷宗,很快寻到此女名录;
“二十又八。”
“再过二年都能做奶的人了,判的甚处罚?”
“大人,判决上写着一干女眷百三十二号,悉数充教坊司。”
教坊司是何等地界儿,这里头就有的说道了;
乾袭唐制,建立教坊,初衷乃教授乐理,训诫宫女,习宫廷歌舞乐器的地界儿,里头的乐妓、舞姬并不卖身,算是高雅之所。
然事无绝对,寻常江湖卖艺之人入了教坊司,可退籍离开,犯官家眷却不行;
充作贱籍,终生不得离是常有的事儿;
想想看嘛,教坊司接待的大多都是达官贵族,而这糟践地头内的女子又大多为身无自由的犯官家属;
若是被瞧上了,讨的得好?
日久了,教坊司便渐渐分成了两部分,西市久晴访四条胡同里,其中粉头胡同,就是提供此等特殊服务的地界儿,张天甲乃那里常客;
正当王土旺沉吟思索之际,就瞧那长着肉乎小圆脸的田韶菮扑通一声跪倒在他面前,仰着面儿,眸中满是凄苦;
而她一跪,身后竟扑通扑通跪倒一片,皆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晓得厉害,压根不敢聒噪求饶,只掩面无声啜泣。
这般壮观,土哥却丝毫不知为所动,直冲着一旁官差随意摆了摆手,吩咐道:
“依照原判决!
对了,那起子身上的貂皮、鼠裘、金簪、玉环等值钱物件儿,一律扒了去!”
言罢,压根不理会面前放声痛哭哀嚎的女子,扭头就走;
然就在此时,忽听一声‘且慢’;
下一刻,就见一领着七八侍卫的华贵身影自庭园外头的抄手游廊处缓步行出,定睛一瞧,不是楚王赵蹟还有何人。
瞧见楚王殿下,王土旺及周遭哪还站得住,忙捋起宽大袖口,上前拱手行礼。
“下官见过王爷!”
“勿需多礼!”
抬手招起众人,楚王眉头微蹙,上前一步,当着谢文之的面儿揪住王土旺衣袖,低喝道:
“王大人怎这般糊涂!”
“王爷此话怎讲?”
“那田氏女乃帝师之孙女,这般也要发作教坊司?”
“帝师孙女?”一声惊呼,王土旺大刀眉忽的立起,直反手一把薅住楚王衣袖;
“无人与某言语啊!那差役只说此女乃前朝司空田震之孙女,某哪晓那田震是何人!”
说着话,王土旺哪不知自己落了套了,心中警觉瞬息拉满,虎眸内满是寒霜。
见他这般,楚王心中欢喜,面上却依旧扮着严肃模样,道:
“哈呀呀,真叫本王不知说你甚好了,若是吾放心不下,特来一瞧,今日你遭大罪了!”
“还请王爷解惑?”
得他问,楚王哪敢叫旁人听了去,忙不迭挥手让王土旺身侧官吏退下,这才低声言语起来;
“此事说来话长,吾亦不晓全貌,那田震乃前朝司空,在那资善堂待过十余年,前后教过七位皇子,十三位公主;
煊赫时受封司空,后不知何事,惹得先皇泼天大怒,被罢官免职赶回家种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