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军中军,漏风大帐。
王土旺老气横秋坐在獞贯原先位置上,一双虎眸,居高临下扫过帐内一众中高层将领。
“獞都统糟了刺杀,脑袋都叫贼子夺走,此乃泼天大事,某业已唤部下八百里加急带着情况上京了!
然战火已燃,不可颓!
方腊贼寇糜烂,百姓时刻身处水深火热,吾等世受皇恩,岂可眼睁睁瞧着贼寇肆虐;
故此战不可待!
可军不可一日无首,眼下禁军十万,乃攻腊之主力;
某以为,既无统帅,眼下之战又迫在眉急,某身位魑魇军军正,可暂领禁军都统一职。
某话讲完,谁赞成,谁反对!”
“吾反对!”
堂下一年轻小将悍然出列,瞅他甲胄,似是禁军四厢军中一厢之厢正。
然下一刻,王土旺如猛虎暴起,手边云纹猛虎吞口大枪瞬间暴射而出。
只一瞬,便将这厮腹部重重攮了对穿,钉在夯土地面之上。
“来人!”王土旺一声大喝。
“在!”帐外瞬时冲入三四全身披挂的魑魇悍卒。
“将这厮扰乱军心的贼子格杀当场!”
“诺!”
压根不给周遭将领反应时间,大刀出鞘,只眨眼功夫便将这年轻厢正剁成七八肉块。
见他如此暴虐,一厢军厢正就这般如猪狗般被诛杀,帐中将领哪还敢多言,个个颤颤兢兢,如那鹌鹑般缩着脑袋。
然就在此时,忽见石真身后,又一年轻小将悍然出列,单膝撞地,厉声大吼。
“末将石固,愿为都统先锋!”
这厮便是在淮阴跟着王土旺捡漏的淮阳军将帅,石真之子,石固。
旁人虽晓王土旺悍勇,却从未见过。
然他不同,他搁淮阴城墙上时,可真切瞧见过魑魇军全军冲锋的壮举。
那等悍勇,岂是言语能道出一二的。
自打那之后,他便领着淮阳军,尽心尽力将流民赶至京东东道,更想尽法子,迎回自家爹爹,拱手便将淮阳军统帅之位让出。
不是不想当将军,而是他想跟着王土旺混。
年岁不长,心中尚有热血未凉,不愿为淮阳军首,但愿成魑魇悍卒。
“好!”
帐内,王土旺重重拍桌,直将这实木矮桌拍的四分五裂。
“倒是有个明眼的!
某这般说罢,某那魑魇军,军功人头多到石灰都腌不过来,大把契丹脑袋烂了扔掉!
江宁府必破,某说的;
届时,某魑魇不收半个人头,军功皆归尔等!
跟着老子混,升官加爵,就在今日!”
言到这里,帐内一阵骚乱,将士们你瞧瞧我,我望望你,眼底尽是意动。
然下一刻,土哥粗砾嗓门再度响起。
“可尔等也要照老子规矩办事!
城破之后,收束兵卒,胆敢侵扰地方,胆敢纵兵烧杀抢掠,休怪某刀下无情,直将尔等片成片片,鼎烹之!”
他才不惧甚兵变,他王土旺压得服魑魇悍卒,而魑魇悍卒亦压得服这十万禁军。
霸道如斯,不过如是。
见周遭颤巍,王土旺一声冷哼,缓缓起身。
“即刻整兵,明日出发!”
声如猛虎低吼,溃压四方,帐内将士哪敢反驳,个个抱拳领命;
待众将士鱼贯离了禁军大帐,王土旺亦走出了这大帐,直唤来一侧等待的秦煜疴。
“此番禁军,由汝指挥!”
“吾?”秦煜疴指着自个,杏眸内满是惊诧。
“吾不过一军副指挥使,怎好越俎代庖,指挥这十万禁军!”
“某说可以就可以,某暂领全军都统,汝便为全军副都统,既如此,何故不能指操战争!”
见他这般说,秦煜疴略勉强的抿了抿护面甲片下的红唇,为难道:
“将军,十万非小数目啊,这...吾还从未指挥过这般多的军队呢!”
“人总有第一次,你得勇敢尝试!
况吾等日后还要与那辽国开战,汝莫瞧着某长驱直入,轻易拿下涿州;
其实某事后琢磨,总觉着涿州一役,巧合良多,实属走了大运;
契丹被北面鞑子牵制,北院兵力悉属防备草原,而南院既要分兵守着津溪府,又要出兵压制河北东道,本就兵力捉襟见肘;
便是这般,亦需要那厮卢都泽领着十来万军卒于河间牵制,才好叫某寻得空隙。
眼下吾等名声已显,想再行此等偷鸡之事辽人必有防备。
故汝来指挥,既是尝试,亦是训练,先攻三日,各方调度细谨多摸忖摸忖;
反正有某与你托底,取江宁府易如反掌,且万般僭越皆算老子头上,不打紧。”
瞧着与帐内貌若两人,絮絮叨叨个没完的王土旺,秦煜疴忽然想起当初定州城墙上,这厮还是亲兵时就拍着胸脯与自己说:‘多多益善’;
渐渐地,两道身影缓缓相合,直叫她抿着唇儿浅浅笑了起来。
得遇良人,值身心托付,纵死不悔。
指挥十万大军之机会,无论是后勤、指挥、协调、统筹,方方面面皆要考虑,实难能可贵;
秦煜疴自不会叫王土旺心血靡费,凛然英气一出,当仁不让接过禁军指挥权,整日领着王土旺跑前跑后,事事亲力亲为,发号施令;
而土哥亦乐得如此,每日便是跟着闲逛。
他最有自知之明,晓统兵非己能为,纵是有疑问,也从不插嘴废屁一句,摆明了一副极信秦煜疴的模样。
禁军中知晓秦煜疴身世底细的高级将领不缺,只这起子早被王土旺骇破了胆,哪敢废话,只当这对男女勾搭成奸;
不过大同秦氏的能为有目共睹,由她指挥,总比有着那王土旺瞎鸡儿搞来的叫人放心。
时间流逝,十万大军禁军加淮阳军加魑魇军,搭着上游无为军的江船,有序渡江。
而打头的,正是王土旺的魑魇部。
土字大旗迎风猎猎,王土旺双手叉腰,站在船头,直拿鼻孔瞪着江东之地。
吹着江风,他这会子正心情激昂,可腹中无二两墨水,亦面皮怕臊,不好把‘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这等别人的绝妙词拿出来装逼。
故只能在众士卒期待的目光中闭上大嘴,兀自摆出一副天老大我老二的模样,拿鼻孔瞧人。
幸运的是,方腊军很快便帮他解了这份小小的尴尬。
敌船离岸,欲半道击他等。
王土旺可不惯着,他虽不善水,却不晕船,唤着头晕目眩的魑魇军卒取来成捆成捆投枪,对着迎面而来的方腊船队,倾泻自个因吟不出诗产生的恼羞成怒。
等闲将士投枪也就二三百步射程,可他不同;
当初搁王家巷,这厮就能将练气力的大石锁从巷头丢到巷尾,投个标枪还不手拿把攥,射程竟比强弓攒射还要远上三分。
隔着七八百部,王土旺抄起标枪含怒出手。
这狗攮玩意儿本就不讲理,直将羞赧化作准头,一枪便将对面前船甲板上的俩倒霉蛋串成葫芦,钉在甲板上。
紧接着,土哥左右开弓,空中投枪似要练成一条线。
不消片刻,一捆投枪消耗殆尽。
他也不需歇气,由着左右将士将投枪递到手上,二度开弓。
方腊军,头船上的士卒顶起了盾牌,抵御从天而降的矛雨。
然待他等靠近,矛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个个装满火油桐油的葫芦。
这玩意儿可比甚投矛得劲多了,遇着撞击就碎,碎了之后,火油即刻撒的到处都是。
只一瞬间,那头船便似一根巨大火把般熊熊燃烧起来。
隔着老远,王土旺惦着油葫芦,瞅着对面船上下起了饺子,咧嘴冷笑。
甚囫囵竹的好玩意,没点精锐家伙什儿,也想与魑魇军交锋。
随着头船点燃,方腊军截击船也瞧出了厉害,后头船只当即调转风帆,准备避开无为军之锋芒。
然土哥那肯叫他等如愿,当即对着无为军随军将士大吼下令:
“某来追击,余下诸船,直奔江东!”
一声令下,船头令旗高举,迎风挥舞,与此同时,牛角号角吹响,浩大军号声响彻江面。
随着命令下达,浩荡船队开始变阵,王土旺所在三层楼船领着左右两架护卫船,离开笔直航道,追向方腊军船只。
而对面,瞧他追来,亦响打起旗语,吹响军号。
不消片刻,约十来艘的船队调整风帆,准备一分为二;
瞧见对面变阵,王土旺自冷冽一笑。
此过江之通道,乃秦煜疴特别挑选的,两岸距离比之别处,相当短。
这也就意味着,王土旺只要待在江面中央,任由敌军船队如何分兵,他随便挪动少许,都能够得着。
而被他够着,意味着船毁人亡。
见三层楼船停在江中不动弹,对面也急了,当即分出船只冲向王土旺;
瞅着架势,俨然抱着船毁人亡的必死决心来的。
可土哥真会叫他如愿,隔着老远便开始燃烧弹轰炸,还未等他靠近,这起子送死船的船帆已然烧的甚都不甚,再无控制航向的可能。
船头,王土旺瞧着周遭无为军仰慕视线,得意的哈哈大笑。
“弓箭甚的鸟用都无,还得使唤这火油啊!”
一旁,无为军将领不无羡慕的凑到一旁,哈着个腰奉承道:
“还得是都统,否则纵是我们配置火油,亦耍不利索。”
“扯他娘的臊!中京年年春节放那甚劳什子烟火,放的那般高,尔等怎不寻点耍耍。”
“嗨呀,王都统有所不知,咱们无为军半数为水军,江面潮气极重,那使得了那甚劳什子玩意儿。
莫说那烟火了,便是朝廷整出来的突火枪,咱也讨来使过,只江面二日一待,甚狗攮火引子都点不着!”
见他这辩解,王土旺倒是来了兴趣,瞅着对面不敢靠近,便揪着他闲侃起来。
“尔等不若试试将那起子火药分成小份,用麻布袋子兜着,再寻些严丝合缝的铁皮桶子保存。”
“麻布袋子兜着是何意?”
见他问,王土旺心思一动,随即勾住他脖儿,低声道;
“可有那突火枪?取一根叫某瞧瞧?”
“有!”这将领轻轻点头。
见状,王土旺登时咧嘴一笑,只凑近道:
“还未请教?”
“请教不敢当,末将孙暓,字季安。”
“那个暓(mao)?”丈育土哥又开始发问了。
见状,这厮无奈一笑,蹲下身子,沾着水,在甲板上写下自个名字,随即又起身拱手。
“回将军话,末将幼时,善远视,曾瞧见隔壁大娘子与家父私会,后告了老娘,致使家父挨了顿揍。
后家父气不过,便与末将改了这暓字,解作眩惑;
小时不懂,只恼;
后年岁稍长,入了官场,倒觉察出家父拳拳爱护之心,时刻唤吾看破不说破,只当脑袋被打晕。”
闻言,王土旺咧嘴就笑;
“你这厮倒有意思,这般糗事也好拿出说嘴!”
“回都统话,比之吾外地为官的大哥二哥三哥,吾虽遭老父嫌弃,然亦时刻伴之左右,笑骂闹腾,不觉冒昧!
况吾那老父纵是街边遇着旧友,亦好拿这事儿说嘴,反自得,不觉羞恼!”
听他这般说,王土旺倒是不笑了,只扭头上下打量他一眼,虎眸底闪过一丝欣赏。
“好种子,汝倒是个心里刻着孝的!
此般与某闲叨这些,总不至闲的无聊吧!”
王土旺从不信甚无缘无故的奉承,将心比心的说,他可不会无缘无故与人陪笑脸子。
得他问,这厮孙暓咧嘴就笑,毫不掩饰的点了点头。
“都统大名威震天下,挨近了一瞧,更是坦荡直爽汉子!
吾本不好惦脸趋炎附势,然都统当面,却不得不求上一求。”
“求甚?”
放之那起子高洁文人,听见这话多少心里生出些不满,或多或少觉着交情掺杂了甚铜臭,不甚欢喜;
让王土旺却毫不在意,他玩不溜君子之交淡如水那套,就好利益交换。
一侧,孙暓装着若无其事的模样,轻轻靠近一步,低声笑道:
“求一点军功。
请都统放心,末将不白求,无为军末将这一漕水军,但请都统驱使。”
“怎滴,渡吾等十万禁军过江的功劳还不够?”
“嘿嘿~”这孙暓浅浅一笑,微微摇头;
“末将那仨哥哥都是没甚出息的,做个铁面无私地方官可行,溜须拍马就不怎滴在行了,故爬不上去;
无奈末将那老爹亦是一般模样,干到告老,不过也才六品。
反倒是末将这个最没出息的,去岁升了从五品,眼瞅着就要往五品去了。”
“五品又能如何?”
“回都统的话,末将无妻,五品,够给自家老娘请个诰命了!”
“倒是打的一手好主意,说罢,你这厮能助甚力?”
得了允,这孙暓眉梢登时扬起,竟难抑心中欢喜。
这厮能为一般,独瞧人极准,甚阿猫阿狗过不了他三眼,故打一开始就盯着王土旺一举一动。
待瞧出他并非传言那般凶厉无情,反倒是个好讲话的,这才惦着脸上前一求。
本没报太大希望,没成想还真就被他求成了。
没做过多耽搁,孙暓垂面拱手,低声回答:
“公事私事,末将都能干,就瞧都统有甚需求了。”
“还真有,只某方才认识你不过二三时辰,如何得信?”
见他不信任,这孙暓兀的上前,毫无心里负担,将自己大哥二哥三哥在甚地为官,家里几口人卖了个干干净净。
“都统,末将那仨不成器的兄长皆芝麻粒恁大小官,若吾反水,都统收拾他等随便手拿把攥。
都统也莫嫌末将出卖自家兄长,就当他们为老娘诰命卖把子力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