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仙居,天字第一号雅座。
秦煜疴与方百花临栏对坐,身前香炉檀香阵阵。
这逸仙居无愧逸仙之名,临着秦淮河,栏外就是波光粼粼,往来行船不绝,商贾叫卖,人间烟火气中蕴着丝丝文静秀气。
江南水乡,大抵多是这般感觉。
“王公子,恕百花唐突,你一身儒生士子气,瞧着倒不似那商贾,反似那即将进京赶考的学子哩~”
都言女子乃天生的演员,虽作士子扮相,可秦煜疴应对这百花小娘子却游刃有余;
只杏眸微垂,面上不经意间扯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尴尬与失落,略低沉道:
“确试过进京赶考,奈何学业不精,难与江淮士子与京畿三辅的士子一较高下,故落第归乡,接了家里差事。”
“未请教,公子家里作甚经纪的?”
方百花双手撑着尖尖下巴,眸光熠熠盯着秦煜疴俊俏面庞。
“小生意,搁大人物手底下接点残羹,买卖马匹。”
“哦?”方百花一声轻哼,随即乌黑眸儿咕溜一转。
“哪儿的马?可有现马,我们倒是缺马的紧哩。”
“涿州的。”
“涿州!”
方百花一声惊呼,瞧着秦煜疴的视线顿时不对了。
涿州之役,凡耳目稍通灵者,何人不知。
“王公子,据我所知,那涿州之马可大多拢在乾朝大奸臣卢都泽手底下吧!”
闻言,秦煜疴抿着唇儿轻轻点头,唇边挂着丝丝苦笑。
“确实如此,然亦有小部分掌在魑魇军手上。
家父与魑魇军副指挥秦家有一些关系,那等世家惯不会亲自下场操弄此等贱业,故委托了吾王家代为操弄。”
她说的半真不假,挑着自己熟悉的扯谎,轻易不会露馅儿。
这方百花瞧她说着这般细谨,心头刚升起的疑惑反倒去了大半,长着老茧的纤手捧起热气腾腾的茶盏,轻抿一口。
“那魑魇军的王土旺呢?”
她问的不明不白,秦煜疴却晓她言下之意,顿时真情流露,忍不住夸赞道:
“王将军从不过问马匹经纪,不管生意好坏,每旬只要将银子亲手送至魑魇老卒手上,他余下皆不管!
至于他自己,反倒拿的不多。”
作为大乾最大的旺吹,但凡事情扯到咱土哥,秦煜疴就不困了。
甭管王土旺这人怎样,这厮打下涿州,山东平寇的事迹是实打实的,百姓落着的好处更无法抹灭;
秦煜疴也曾肤浅过,觉着王土旺是个奸臣,然抛开溜须拍马、横征暴敛的过程不谈,那厮混不吝做的那件事,不是大忠骨才能做出的事儿。
那厮,大忠若奸呢!
瞧出她眼底活跃,方百花登时来了兴趣,身子微微前探,直勾勾望着秦煜疴,道:
“王公子仰慕那王大虫?”
“嗯!”秦煜疴毫不掩饰点头;
“王将军此人,作战勇猛,体恤下属,莫说中间的将领了,便是那最最底层的士卒,亦打心眼里服气。
况燕云十六州失了恁多年,此番夺回,打的辽人城下之盟,真真解吾等心中郁气。”
见心中欢喜男子这般夸自己敌人,方百花虽未恼怒,然不服还是不服的,兀的开口道:
“换我们上也行!
我哥说了,大乾官僚积弱胆怯,又好以文治武;
让一群不会打仗的领兵打仗,怎滴打的赢那契丹人,若是换我们上,莫说涿州,便是整个燕云十六州亦能收回。”
紧接着,这小娘皮似是想到了甚,心虚的瞥了眼秦煜疴,嗓音气势略弱了点,道:
“当然了,那王大虫与魑魇军皆是厉害的,两千五破厉大哥三十万,不服不行。”
两人二楼雅间闲聊,她等口中的那大虫,这会子正落座一楼大厅,独霸着一张桌儿,逮着鸭子猛啃。
来了江宁府,不吃鸭子怎滴行!
再一众食客心惊肉跳的视线中,王土旺连啃带吞,只将十来只桂花鸭连骨带筋尽数嚼的稀碎,吞入腹中。
吃饱喝足,土哥打着饱嗝剔着牙,正欲结账,忽闻大厅外,一阵烦乱马蹄声响起。
下一刻,一众身披同款甲胄的军士快步走进大厅,为首年轻小将狼顾鹰盼,生的桀骜,直大步奔向柜台。
“掌柜的,吾家姑母可在?”
王土旺不认识他,自不晓他问的谁,然这掌柜的哪不知他问的谁,肉滚面庞瞬息挤满笑容,忙躬身快步走出柜台,抬手虚引:
“将军,公主现在天子第一号雅间,请!请!”
这桀骜男子一声不吭,冷着脸侧头示意身后甲士跟上,随即顺着台阶一路向上。
听着公主二字的,王土旺哪不知他寻谁,心头担忧秦煜疴安慰,瞬间跟上。
然刚行至楼梯口,就被两侧把守楼梯口的甲士拦住。
“站住,作甚的?”
“嘿~”王土旺半躬着腰,面上陪着市侩笑容,忙凑近低声道:
“二位官爷,俺家小公子与公主殿下搁楼上饮宴,俺将将吃了午食,上去服侍,望两位官爷通融一二。”
“不行!”
眼下正逢战时,他等怎可能让这起子面生之人接近自家将军。
被冷脸直接拒绝,王土旺压根不恼,只偷偷打量了眼此人面容,心中默默记下,又要攀谈。
恰逢此时,楼上脚步声传来。
只瞧方百花与秦煜疴说说笑笑,走在前头,后面则跟着那年轻的桀骜男子。
待下了楼,秦煜疴寻了王土旺,两方正欲告辞,方百花笑颜如花,竟伸手扯住秦煜疴宽大儒生袖袍;
“王公子,你我交谈甚欢,不若在这江宁府滞留二日,也好叫百花尽一尽地主之谊。”
“这...”秦煜疴面上露出丝丝犹豫。
若真心论,她是真不愿与这小娘子厮磨,毕竟她自个亦是黄花闺女,又不好女色,哪有甚好聊的。
然这方百花好不容易逮着个瞧得上眼的,那容她轻离了,硬是扯着他袖儿不撒手。
“王公子莫非嫌百花姿色平平,不配与公子出入成双吗?”
“不不不!”秦煜疴忙摆手解释;
“公主英姿飒爽,性子爽利,是吾一介贱贾,怎可与公主...”
“说甚呢,我交朋友从不瞧出身。行了,便这般说定了!”
言道这里,方百花侧头望向陪在左右,低头陪笑的掌柜,直吩咐道:
“掌柜的,开间上好的厢房与这位公子!”
“是!”
言罢,方百花这才放开秦煜疴袖儿,轻轻拱手,道:
“王公子,我尚有要事,恕不能相陪!
今晚罢,今晚我与秦淮河上摆个东道,再请公子闲叙,告辞!”
一声告辞,接着便带着自家侄子,风风火火的走了。
瞧她离去背影,秦煜疴心头低叹,趁着周遭不查,含着怨的杏眸嗔怒瞪了眼身侧王土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