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煜疴铿锵嗓音落下,屋内久久无言,只余油灯灯芯噼啪燃烧着。
不知过了多久,柏曌子轻挑灯芯,豆粒大小的烛火这才陡然亮起。
“秦将军有甚志向吗?”
话题转的突然,秦煜疴正欲皱眉,就听柏曌子盯着烛光自言自语道:
“吾出生官宦之家,家父原是江南织造一小官。
江南富饶,无论盐、布、粮、瓷皆天下屈指,里面牵扯的银子多了,官儿也就难做。
吾六岁那年,家父遭了陷害,全家被抄,吾那日被领着去了姑苏寒山寺上香,逃过一劫。
后被白莲教前任圣女救下,去了山东。
之后十年,吾苦练武功,时刻都想着报仇,牵扯家父的仇人已经杀得差不多了,余当年时任钱帛案骑案郑玄未枭首。
吾平生所愿,一为报仇,二为报白莲养育之恩!
秦将军劝吾不顾白莲,实的.....”
“养恩归父母,育恩归前任圣女。”秦煜疴平淡反驳;
“白莲教吾也曾听闻一二,设立善堂、施粥布斋,确有可取之处。
然蛊惑人心,修炼邪教功夫致人残疾亦不在少数,况且吾还曾听闻,白莲教参与采生折割。
故将军灭白莲,吾并无甚异议!”
“那是青龙一脉干的!”
“此话言与吾听,吾尚信一二,可将军怎会管这些!”
秦煜疴说的没错,柏曌子亦心知肚明。
“那你说怎般?!”
柏曌子也没法子了,自暴自弃趴在桌上,侧歪着脑袋直勾勾盯着秦煜疴。
得她问,秦煜疴沉吟片刻,实诚的摇了摇头。
“不知,吾从小长在九边,虽也研习过一二武艺,却从未入过江湖,故江湖事吾不懂!”
对面,柏曌子也不知犯了甚癫,忽的展颜一笑。
“若吾唤出部分白莲教众,充作抗辽义军,秦将军以为呢?”
话音刚落,秦煜疴杏眸陡的一缩,直愣了半晌。
“这...汝所言当真?”
“吾虽是妖女,也不常扯谎呢~”
“大善!”
虽不晓这娘们发什么疯,但能壮大己方势力,秦煜疴也太乐意了。
桌边,柏曌子目色迷离,思绪却极度清醒。
王土旺那贼配军打的甚注意她心知肚明,然獠势大,硬顶实属不智,若是能保全部分,未尝无他日东山再起之时。
况还能借王土旺之手打击异己!
待那时,自个这个圣女说一不二,岂不美哉!
反正这娘们是这般说服自个的,至于内心底真正的想法,谁也不知。
从柏曌子口中得了准信,秦煜疴自喜不自禁,简单请辞便急匆匆赶往前头中军屋舍。
待跨进房门,一眼便瞧见披着重甲,四丫八叉躺在床榻上酣睡的王土旺;
而屋内,平生劲敌云封隽正背着手、一脸认真的站在桌边,瞧着桌上堪舆。
无视云封隽,秦煜疴快步行至榻前,摇醒王土旺。
“将军,柏壮士愿与白莲教分割,将她手下教众充作抗辽义军!”
“行了,都知她是娘们了,还甚劳什子壮士壮士,继续努力,争取将这娘们勾搭到手!”
“额...是!”
秦煜疴拱手领命,又听王土旺轻笑道:
“早与你言说了,莫这般拘谨,待咱们取了那白莲教,那婆娘手下教众,还是悉数划归汝管辖的!”
“吾管?”秦煜疴一声惊呼,杏眸中满是差异。
见状,王土旺认真点头,随即勾她肩头,拉她坐于身侧,郑重道:
“那白莲上下教众少说十万,纵那柏曌子权势不大,手底下二三万人亦是有的。
眼下朝廷与契丹刚议和不久,短期内难动刀兵,这二三万人莫不成真送至九边抗辽,再挑争端?
此事莫说某做,便是那太子做了,太子之位亦保不住!
如若不送至九边,这二三万人,吃喝拉撒皆不是甚小数目,如何维持?”
“如何维持?”秦煜疴只皱眉问道。
“自是剪道!”土哥悄声提示,直如那老狐狸般眸儿里放着精光。
“换个名号,占个山头,落草为寇!
咱们先把这山东地界儿犁一遍,犁完了再使唤这厮白莲余孽接手,明面儿上将柏曌子那圣女推出去,背地里咱们操弄着!
定下规矩,伤天害理者不容,资敌通辽者不容,既收过路费,又压制其他匪患滋生,到那时,大把大把银子自往咱夹带里流!”
他这话一出口,直叫秦煜疴惊得目瞪口呆,瞧着王土旺的眼神都不对了。
“如此做派,与贼寇何异?”
“异处多了去了!这起子贼寇乱糟糟,又不讲规矩,逮着平头老百姓也抢,逮着商队也劫,直叫民生凋敝。
咱们不同,咱不欺那些个苦哈哈的穷措大,咱专挑有肥膘的下手。
这叫重构地下世界规则,说不得比那官府管得还好上三分哩!”
他这话说的笼统,秦煜疴却听懂了;
“吾晓将军之意,然朝廷官府会由着咱们做大吗?”
这问一出口,王土旺便笑了。
或许秦煜疴自己也未曾察觉,自个竟认同了王土旺这大逆不道的想法,并且深入其中,思考利弊。
显然,这妞的思忖事情的方式,已然变成了土哥的形状。
王土旺自不会叫她忧虑,只凑她耳边低语道:
“若朝堂开朗、吏治清明,这天下哪有甚匪患,若天家昏聩,便是想管也管不住咱们。
秦煜疴,某有一席话,非兄弟不可知;
某问你,汝是某兄弟否?”
闻言,秦煜疴很想摇头,然欲窥他心底思绪的好奇很快占据上风,竟鬼使神差的颔了颔首。
“哥哥此言,端是伤人心!
吾二人一路从定州杀到河间,又于河间杀出!
袍泽之义,抵足而眠,再亲不过。”
话里有话,既承认了却又似没承认。
王土旺也没在意,只当他认了,遂郑重道:
“某弟这般言说,哥哥便不藏着掖着了!
此番东出中京,荡寇山东,一为立功,二为私仇,三为捧高那卢都泽,四!则是为了敛财聚兵!
你我二人皆为老卒,皆知将帅底气皆从军中来!
然军为国之利器,便是某,亦不敢轻动刀兵,惹天家朝堂忌惮!
故咱们手底下,必须有一伙子只听命与咱们且藏于暗处的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