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州城下。
王土旺似是并未被这山呼海啸的呐喊影响,只仰面瞧了眼门楼牌匾上那定州二字,随即收回视线,颠了颠肩头系着好几颗脑袋的长枪,迈步而进。
而他身后,铁牛牵着马,马背上横趴着生死不知的王庐,至于瘦猴,拿着朴刀护卫左右。
一众人陆陆续续进了城,待秦煜疴赶至大营时,王土旺正在中军大营前来回踱步,不时有粘稠黑血顺着甲片间隙滴下。
“怎未去洗漱一二?”
“没甚心情。”王土旺脸藏在面甲后,语气凝重答道。
“能活着回来,怎滴还没了心情?”
“某那族叔被辽人流矢挂中手臂,失了不少血,这会子都昏迷了,秦将军叫某有甚好心情。”
听他这般一说,秦煜疴眉头微蹙,尽也扮出焦急模样,连声追问道。
“王将军受了箭伤?那起子亲兵怎这般疏忽!来人,将王将军亲兵押...”
秦煜疴正欲发怒,就被王土旺连忙挥手打断。
“秦将军莫恼,某叔亲兵皆...皆以身殉国了!”
“此话当真?”
“自无半句虚言。”
“那...王将军箭伤可有大碍?”
“应当无甚大碍,某寻到族叔时,恰逢战事紧要,故以火炭灼伤口,与他止了血,想必虚弱一阵子便能恢复罢!”
听他这般一说,秦煜疴双眸微眯,不着痕迹的打量了番土哥面上细微表情,这才点头。
“如此甚好!”
秦煜疴平淡点头,随即话锋一转。
“王都头,不知禁军各营尚余多少士卒,战力几何?”
“士卒具体数目某不知晓,总之千余人是有的,出某部,余者皆是被辽军冲散的散兵游勇,至于战力...”
王土旺苦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这般说,秦煜疴自是心中有数,遂绕过此事,问起了辽军情况。
“辽人呢?”
“辽人被某来来回回冲散数回,逃窜者不计其数,秦将军遣士卒打扫战场时再做计较罢。”
此前尘烟四起,身处战场的王土旺哪晓这些细节,故只能含糊其辞。
秦煜疴自然晓得,故不再多问,只叮嘱王土旺照顾好王庐,这才转身离去。
瞧着她远去的背影,王土旺也不多待,只唤随军郎中照顾王庐,自去洗漱用饭。
......
入夜,大营,王土旺营帐内。
“哥哥,醒醒!醒醒!”
“额...谁?”
“俺,瘦猴!”
“这般晚了怎还不睡?”
“嗨呀,哥哥怎睡这般迷糊了,你不是让俺盯着那王庐嘛!俺瞧见厉害玩意儿了!”
“甚!”王土旺霎时惊坐起,一双虎眸瞪得溜圆。
“详细言说!”
“得嘞!
那王庐自打回来后,一直昏昏沉沉,刚那会,清醒了片刻,就把所有随军郎中都赶了出来,私底下召见了那理国公府的林老护院。
俺寻思这厮就算醒了,也该寻哥哥问军中事,怎好端端的找那林护院,就上了心。
待那王庐又昏睡过去,俺就跟踪了那林护院,您才俺瞧见了甚?”
“莫卖关子,瞧见了甚?”
“俺跟着那林管家兜兜转转绕到了东城,搁一户小院里瞅见了四五个装好的马车,周遭有人看护,俺没敢上前细瞧,不过看那马车轴印子,怕是分量不轻呐!”
听他这般一说,王土旺眸光大亮,两人转瞬对上了眼。
“分量不轻,怕是银子!”
“哥哥英明,俺也是这般寻思的,俺们不若...趁黑出动?”
“不可!”王土旺连忙摇头,喝止瘦猴这大胆想法。
“以前有王庐搁前面顶包,肆无忌惮点不算甚;
然这会子这王庐不死不活,伤口又染金汁,已是活不过几天,如若再在城内起杀戮,岂不自讨苦吃。
某与那秦煜疴尚不熟悉,且此人虽圆滑,心中亦有公义!
尔要知晓,这等人最最不适合托身倚仗,如若贸然出动,被拿了辫子,任事都要受辖制不说,日后恐脱身都难。”
说到这里,王土旺眼珠子乱转,俨然一副奸计将出的模样。
“尔这般行事!
某会以搜寻自家兄弟尸首名义上报秦煜疴,待某得了允;
你与铁牛一起领老营兄弟,与那打扫战场的士卒一道出城,再扮出副直奔北方庄头林寻尸首的模样,离了视线,掉头向南绕开定州县城,直奔定州南下官道。
待林老管家看护着马车出城,尔等蒙面作强贼剪道,一举拿下,不许放走一个舌头!”
“诺!”瘦猴兴奋的两眼放光,颤抖着抱拳拱手。
“只是哥哥,截完着道儿,该当如何?”
“改头换面,直奔真定府,等等...”
说到这里,王土旺微微一顿,随即哂然冷笑。
“某明儿一早便去见秦煜疴,以辽人尚有余孽之名拖延开城放行之事。
多拖几日,待王庐身死,对了,你确定王庐就这二日会死?”王土旺不放心的问了句。
得他一问,瘦猴咧嘴便笑,尖嘴猴腮的脸上满是自得。
“放心罢哥哥,俺旁敲侧击过那王二,知晓金汁的厉害。
这玩意儿但凡染了伤口,轻则五天,重则两天,必高烧不退,恶心不止,滴水颗米难进,如若入了心脉,只死的神不知鬼不觉。
况且那金汁是俺亲手上的,那王庐想不死都难。”
“如此甚好,弟弟办事,某自是放心的。
待那王庐身死,必要发丧!而那王庐乃理国王氏后人,发丧后必然抬棺回京安葬。
林护院对理国公府忠心耿耿,准拉着棺椁与银钱一道上路;
待那时,某遣铁牛护送,而你则依照旧计,驱卒南下,半路与铁牛里应外合截杀了他等,之后尔等偷天换日,换护院衣衫,领着兄弟们送王庐尸首南下。
待入了中京,自寻地头,将那起子银钱尽数分了!
切记切记,尽数分与手下弟兄们,尔与铁牛自光明正大取咱们仨那份,多取点无碍,但切莫苛待了兄弟们。
某弟记好: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得!”
“得咧哥哥,俺记下了,断不会让兄弟们寒心!”
“甚好!”王土旺重重点头。
“待银钱处置妥当,尔与铁牛自领着兄弟乘船直奔河间府!
如若某推算无差,那厮胆小如鼠的卢都泽见定州事了,必会抽调定州悍卒,戍卫河间,某在河间等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