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夜将明;
辽营与庄头林之间小路上,王二伏在路旁灌木中,身上裹满枯黄麻杆,干枯嘴唇寸寸皲裂。
“队长,这都快卯时了,咱还等吗?”
“等!”王二干枯嗓子眼里坚定蹦出一字。
“纵是还余一兄弟,吾等也要等!”
“可手下兄弟难捱,这天干物燥的,北风又刮得紧,在这般伏下去,怕是兄弟们要冻死啊!”
“不碍事,日头出了便暖和了!”
王二牙关打颤,犹不放弃,却听通往辽营小路那头,平地一声怒吼。
“王二何在,速速领兄弟们撤!”
吼声回荡大地,王二眸光骤亮,连滚带爬蓦地起身,扯起干哑嗓子,老鬼似的佝偻着身子嘶吼起来。
“将军,将军!王二在此!王二在此!速来!速来!”
然路的那头,却听不到回应,只依稀有愤若猛虎的咆哮声传来。
听着动静,王二哪不知兄弟们正奋力抵抗,连慌张的扯住身旁士卒,皲裂手掌死死扣住他手臂。
“快!快!点起火把,齐声呐喊,给兄弟们引路!”
周遭士卒同样在这零下七八度的夜里伏了一夜,哆嗦着手哪还引的起火,遂咬牙切齿直将火折子丢出,将那路旁枯死灌木点燃。
天干物燥,火焰腾起,得亏此小道挨着定州,百姓们早把路边灌木杂枝拾了个七七八八,否这番天气,再加干柴,怕是直接断了众人后路。
没半晌功夫,急促且疲惫的脚步声终是出现在小路那头,火光混着晨曦第一抹霞光,照亮了这群各个带伤,面色疲惫的悍卒。
打头铁牛近乎血染,还未等王二上前说话,就见他兀的将肩上一麻袋似的物件儿抛下,低声怒吼。
“王二,带着这辽狗先头开路!”
言罢,扭头望向身后诸士卒,厉声喝道:
“兄弟们,再憋口气!俺们既已杀出来,断无中途倒地的道理,跟着王二,速速奔至庄头林!
瘦猴,你与王二同去!”
“铁牛你呢?”
“俺再去接应哥哥!”
“铁牛糊涂!哥哥神威盖世,若不是顾着俺们,怕不是单人就能冲阵,你若一去,哥哥又得束手束脚。”
“不行,俺怎好见哥哥捉单厮杀,兀自逃了自己鸟命!!”
“我的铁牛哥哥欸!速速与俺同去那庄头林,信俺一句话,哥哥自会没事的!”
两人正争得面红耳赤,忽见小路尽头,一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滴血的高大身影于阴影中浮现,带着疲惫与浓烈威严的嗓音同时响起。
“怎还不走!”
一听这声儿,便知正主来了。
铁牛正欲说话,却见王二快步上前,面儿赔着笑;
“将军,老小儿冻得手脚不利索,发信号迟了,正欲出发。”
见他主动揽下责任,铁牛瘦猴自不多言,只瞧他的目光倒是友善了不少。
“莫废屁,辽贼忙于救火,吾等速速出发!”
“诺!”
王二重重抱拳,打头就走。
零零散散一行人顺着小路,一路狂奔,直奔那庄头林而去。
这一路,自少不了辽军追击,只是小路狭窄,拉不开架势,未尽寸功的同时,竟被王土旺夺了不少人头、马匹。
待天边大亮,众将已至林深树密的庄头林。
王土旺最后走进林子深处,将手中拽着的十来匹马统统拴在树上,这才卸下早已填满肉泥的头盔,长长松了口气。
战了一夜累否?
其实还行,确实比拉磨稍累点,但也就那样。
只是这肚子嚷的欢罢了。
找了个大树靠着坐下,王土旺唤来瘦猴。
“瘦猴,且去清点人数!”
“哥哥,归时路上点过了,折了百七十三,尚余百十来个兄弟。”瘦猴耷拉着脑袋,语气里满是低沉。
“可有重伤者?”
“没,余者皆轻伤。”
这倒也不奇怪,王土旺昨夜袭营,打的就是一个兵贵神速,如暴虎冯河,冲的何其烈也;
士卒紧随他之脚步以尽全力,如若挂了重彩,行动不便,岂有生还之可能。
然这番战损,更能看出土哥勇武,一己之力莽穿敌营不说,手下战损近六成却仍旧死战不退,如若战事再惨烈些,怕是战至最后一人亦有可能。
毕竟他这杆大旗,等闲不会倒下。
得听战损,王土旺亦有些沉默,只他乃全军士气所系,眼下战事未平,等闲不会露出丝毫怯懦、伤感姿态。
“诸将士何在!”一声大喝,累的倒地的士卒纷纷一个激灵,本能强撑疲躯,起身大喝。
“在!”
“可有善马者!”
闻言,诸将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纷纷尴尬摇头。
瞧见这造型,王土旺兀自抿嘴;
“可有火夫?”
“将军,俺是!”人群中,一浑身是血,脸蛋圆乎乎的小胖急急嚷了起来。
“尔唤作甚?”
“禀将军,小人姓刁,名润二,实是闰年闰月初二生的,那算命先生说俺命中缺水,故加了点水,唤作刁润二。”
这话痨小胖惦着笑脸,瞅着就喜气,王土旺初离战场,心神颇松,倒勾起嘴角笑了起来,只一嘴森白利齿端是渗人。
“润二,这名儿不错,姓也挺好,只某瞧你面皮嫩的紧,倒不像弱冠之年,老实交代,今儿年岁几何?”
“嘿嘿!将军此言差矣,俺只是生的嫩,今年二十又一嘞!”
“二十一,倒真是人不可貌相,可有表字?”
“哎呦喂~将军啊!俺这起子粗鄙憨子怎有那雪花似的高洁玩意儿。”
一听这话,王土旺登时不乐意了,他最不喜人瞧不上自个,大刀眉骤起,嗓音也不自觉严肃起来。
“哼!甚叫粗鄙憨子?!甚又叫高洁玩意儿?!你且过来,让某瞧瞧!”
被他这番一瞪,刁润二当即吓得圆脸煞白,挪着小步儿蹭到他近前。
“将军,俺错了,俺不是粗鄙汉子。”
瞅他这副怂样,又瞧着他身上结了血痂的甲胄,王土旺心头骤然一软,骂人话在喉管里绕了三绕,终是未能出口。
“你们都给某听好了,既有胆随某冲营,某就认你们这些个兄弟!
不过某这个人毛病多,脾气大,最最容不得自轻自贱,尔等听到没!”
“诺!”
得众将士应,王土旺这才扭头瞧向面前眼眶微红的话痨小胖,厉声道:
“甚劳什子表字便是白洁玩意儿,老子今儿还就要舍你个表字!
你就唤...唤...唤作德义,盼你既成心中有德之人,也切莫忘了义字当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