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三人也不在意小院中的大坑,反而取了些柴火,在坑上架起了烤肉的支架。
没多大会儿功夫,熊熊火焰燃起,剁成大块的猪肉插上木签,烤的滋啦作响。
三人一边喝酒,一边吃肉,好不痛快,只把藏在屋檐上盯梢的叶云天气的牙直痒痒。
王土旺虽然没察觉到她,但他活了两辈子,看人还算准,知道这小娘皮不是个善罢甘休的主儿,保准躲在哪儿盯着自己。
他也不怵,只把烤的喷香的猪蹄到处挥舞,让香气随着北风飘的到处都是,嘴里还不停念叨:
“大人,来尝尝吧!烤的喷香的猪蹄儿,皮脆筋韧油香,下酒最好不过了!”
听着描述,瞧着焦黄焦黄的猪蹄,盯梢了半天的叶云天只觉腹中饥饿难耐,竟情不自禁的咽了口口水。
这下可好,也不知是生自己的气,还是生王土旺的气,她的怒火竟再度涨了三分,就差从眸儿里喷出火焰来了。
院中,王土旺见无人应答,兀的嗤笑一声,随手将烤好的猪蹄儿放在一旁,拿起肉串接着烤了起来。
日头西斜,吃饱喝足的三人带着满身酒气,径直进了屋子呼呼大睡。
就在此时,挨着内城区的禁城,大内宫廷,皇帝处理公务的垂拱殿灯火通明。
“启奏官家,臣有本奏。”
殿下,一身紫衣蟒袍,头戴黑色长翅帽的高官,一躬到底。
殿上,乾元帝眼睑低垂,搭眼瞧着面前案桌上的书文,头都不抬的回道:“韩卿有话直说。”
得了允,太尉兼枢密院知枢密院事韩平这才稍稍直起腰肢。
“回官家的话,臣刚收到北线传回的军报!
三日前,辽人南院大王麾下合察尔、奔溥西格两部日夜整军,合十五万余兵马!
根据细作回报,这两部此前曾得了耶律阿保久密令,这下怕是奔着河间府去的。”
听他这般言说,乾元帝扫了眼桌上皇城司传回的公文,眉梢微挑。
“韩卿,吾怎听闻,这耶律阿保久正焦头烂额呢!”
说罢,乾元帝平淡的瞥了眼一旁太监,太监心领神会,当即躬身小心翼翼的从皇帝案台上取了公文,迈着小碎步递到韩平手上。
韩平驼着背,双手接过公文,一目十行的看了起来。
只片刻功夫,他便恭敬的将公文递还了回去,对着乾元帝拱手鞠躬。
“回官家的话,臣以为,这皇城司密报怕是过于小瞧了女直诸部。
辽人北方草原鞑子叛乱,虽势大,但耶律阿保久调动的可是女直合苏馆部!”
“哦?韩卿倒是说说,这女直合苏馆部有何不同,竟让韩卿这般忌惮?”
“回官家的话,这合苏馆部祖居长白山道,虽被辽人统治,但诸部依旧沿袭族制,唤为女直,因居于长白山道,又被称为东女直。
长白山道苦寒之地,丛林密布,山中尽是熊蛇虎豹,一到冬日,更是大雪封山,生存何其艰难,然这女直部居于那地百年,早已惯了苦寒,端是生的耐寒耐旱,体力惊人。
这些人上马为骑,下马为枪,横刀为匪,拾耙为农,端不是北方草原那起子各自为战的鞑子能对付的了得。
恕臣直言,草原鞑子对辽人而言只似那蚊虫叮之后背,未伤根本!
故吾等还需小心提防辽人偷袭啊!”
殿上,乾元帝稳坐高椅,眯着眼睛听得连连点头,只把韩平当成了说书先生,待韩平说完,他却不为所动,只沉默不言。
就在韩品还想谏言的时候,忽听大殿外,一内侍小黄门报唱道:
“三司使郑玄,跪听宣见!”
“宣!”乾元帝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
片刻功夫,郑玄一身紫衣,头戴黑色长翅帽,腰系锦缎鱼袋,手持玉牌,躬身快步上前。
“臣郑玄,参见官家!”
“免礼,郑卿家来的刚好,本官家问你,眼下国库可撑得住一场大战?”
撑不撑得住,皇帝还能不知?
一瞬间,郑玄思绪转的飞快,低垂着脸,瞧了眼身边一米开外的同样躬身俯首的韩平。
“臣斗胆,请问官家之言大战,何为大战?”
“呵呵。”乾元帝平淡一笑。
“韩卿言辽人十五万,两路取河间府,便按此论。”
话音刚落,郑玄心思百转,瞬间揣测起乾元帝话中隐含之意,连带着快速分析起朝中局势。
大乾自开过以来,开国皇帝以文治武,一边明面自称官家,以表开明态度,亲近臣子;一边拆军权、相权,强化皇权。
文,分了三司和门下中书省,三司计财,门下中书治吏;
武,分了三衙和枢密院,三衙管内,枢密院管外;
而当今圣上御极天下,最擅权衡之道,此番问计与我,想必是这韩平那边关之事做挑头,从三衙手里谋些东西。
若如此,此番还得顺着圣上的意思走。
没多想,郑玄托着玉牌重重躬身,朗声答道:
“回官家的话,去岁钱粮尚有结余,只是眼下三九寒冬,天寒地冻,如若动兵,怕是撑不起十五万之众。”
郑玄这话纯属胡咧咧,眼下国库,别说十五万了,就再加一倍,都顶得住,但他已然明白乾元帝的意思,故不敢多言。
殿上,听到郑玄这般说,乾元帝的嘴角微不可见的勾了勾,调转目光看向韩平。
“韩卿,汝也瞧见了,这寒冬腊月的,出兵不易,莫说十五万了,就算十万吾瞧着都够呛。
这样吧,京营抽调五万禁军,多带辎重,主将再配虎符,领河间府十二万厢军,合十七万,共守河间。”
见乾元帝与郑玄君臣一唱一和,主战派韩平只得心里长长叹了口气,躬身领旨的同时再度启奏。
“臣请奏,敢问官家这主将该点何人?”
“韩卿又和看法呢?”
“臣斗胆直荐,徐国蒋胜后人、当代徐国公兼只应官蒋罗山,战功彪炳、治军有方、攻守有道,可为上将军!”
他话刚说完,就见殿上乾元帝表情肉眼可见的变了变,眼神顿时冷了不少。
而这一幕,全都落在了下方一言不发的郑玄眼中,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韩平此人,忠心直烈,能征善战,平生最大志向便是收回燕云十六州,只可惜,过于驽直了些!
以他之资历,明明历经三朝,却到当今天子继位后才得大用,升任知枢密院事,全因他的性格导致。
也就是当今天子还算有容人之量,否则说不得又要下放到那个角落旮旯种地去了。
不过,随着当今天子御极天下日久,这番容人之量怕也是慢慢消磨干净了。
想到这里,郑玄肚儿里再度叹了口气,举着玉牌躬身上前一步,朗声道:
“启奏官家,臣以为不妥。
徐国公蒋罗山虽战功赫赫,但年事已高,眼下正值三九,天寒地冻,此番点徐国公为上将军,只怕是害了上柱国的姓名。”
郑玄这话说的漂亮,既给了乾元帝台阶,又不冲突徐国公蒋罗山,更是隐约给韩平减免了些许皇帝怒火。
只是这韩平并不领情,还想在反驳,却听乾元帝瞧都不瞧他,只笑意莹莹的望着郑玄,开口道:
“郑爱卿此言有理,蒋柱国戎马半生,此番寒酥时节,怎好叫柱国罔死,不可!不可!换些年轻些的!”
见皇帝这番暗示,郑玄这番却不接话了。
乾元帝的意思很明显,选年轻点的,再观乾元帝近二年的宠臣,独殿前副都指挥使卢都泽。
只是这卢都泽虽长得高大帅气、以擅长蹴鞠得闻于天听,并无甚能耐,且此人贪婪无度,收受贿赂如家常便饭;
若是如此也就罢了,关键是他并无统军之能,莫说打仗了,就是治军都治不明白。
郑玄极爱惜羽翼,若是让他出个头,替韩平转一下圣上注意力,他愿意;
若是开口推荐这等无能之辈,怕是打他三棍子他都不愿。
郑玄不开口了,这殿中一下子就冷清了下来。
就在此时,侧立在皇帝身旁的内侍省左班都知,也就是管事大太监常备悄无声息凑到乾元帝近前,低声道:
“官家,不若忘了前儿些时日点了卢都泽的将,命他即日起整顿捧日天武四厢军务嘛!”
话音刚落,下方韩平睚眦欲裂,重重踏前一步,高声厉喝:
“好胆,尔等阉人,也敢置喙家国大事!官家,臣请诛杀此獠!”
话音刚落,乾元帝还未发火,就听一旁郑玄直接指着韩平的鼻子骂了起来。
“好你个韩平,竟敢这番咆哮宫闱!”
“吾这是...”
韩平还想说话,却见郑玄竟不顾文人斯文,上前怒目圆瞪,恶狠狠的扯着他的衣袖。
“官家,请准臣之奏,点臣为监督,臣非要将这田舍翁一顿好打!”
官家,臣请将这厮拉出去痛打五十大板,好叫他知道何为天家威严!”
殿上,乾元帝表情阴晴不定了好一会,这才盯着韩平微微摇了摇头。
“算了,韩知枢密院事忧于国事,吾不怪罪!好了,都退下吧!”
闻言,郑玄这才愤愤不平的对着韩平冷哼一声,撒开他衣袖,举着玉牌对乾元帝躬身行礼。
“臣等告退!”
礼毕,在韩平复杂的眼神中,面不改色的低头缓缓退出了这垂拱殿。
待出了外廷,行至朱雀大街,坐在小轿儿上的郑玄这才掀开轿子一侧的布帘,望向这满城灯火,心中不觉冒出一句话。
——国有忠骨,但无贤君。
下一刻,却见郑玄触电般猛地放下布帘,慌不迭的将这大逆不道的话抛出脑海。
中京的夜深了,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肆无忌惮的下着,仿佛要将整个中京彻底掩埋。
待到了第二日凌晨,王土旺打开家门时,整个天地仿佛都被纯银包裹了,与往日不同,今儿这会子的中京仿佛格外热闹,尤其是内城,京官儿早早离了貌美小妾的被窝,洗漱着装。
今天是大朝会,京中官员无论大小,一律要参加;
就连那刚刚得了‘上轻车都尉’一职的王庐,也跟着身披紫蟒袍的王广仁,做牛车赶赴朝会去了。
紫宸殿,十八道门大开,寒风呼啸,高高在上的龙椅上,乾元帝身披龙袍,正襟危坐,微眯的双眼透过皇冠前的冕旒,面无表情的望着殿内争得面红耳赤的众官。
他本以为自己昨晚已经给韩平通过气了,这田舍翁今日不会发难,没成想这厮端是个不识大体的!自己是不开口了,却由着枢密院诸武将与三衙吵的你死我活。
“启禀圣上,依照大乾军律,这对外战事本就该由枢密院主事,怎好叫三衙殿前亲军副指挥使插手;三衙既掌提刑司、巡检司个中事,又掌京畿三辅八十万禁军;
现在又要掌了边军,主管对外诸事,长此以往,岂不坏了祖律,成尾大不掉之势。
故老臣斗胆,请圣上收回成命!”
殿上,乾元帝一言不发,只眯着眼睛,一副睡着的模样,可他心里,早已给这发言的知枢密院副使和他上官知枢密院事韩平买了菜市口一日游的门票。
枢密院掌兵籍、虎符,本该是天子心腹,国之肱骨,谁承想这韩平平素里一言不发,既不争权也不夺利,可一遇到九边之事,便像疯狗一般护着狗盆,任是自己来了也要被咬上两口。
况且他本就有意将枢密院与三衙归一,再以文臣为主官压制众武将,同时重新归权于中书门下省,让这个原本由中书省和门下省合并的清水衙门重掌相权,再辅以三司计相。
这般下来,两文一武、三足鼎立的朝堂局势显现,文既压了武,自己又能稳坐钓鱼台,以内侍省和皇城司互为耳目,监察百官,目容天下。
这乾元帝不通军事,既想享乐玩女人,又想绵延国祚,做那开疆辟土的圣王,遂想出了这番法子。
让朝堂三足鼎立,形成稳固局势,自己又省出时间玩女人了,又可以抽空关心一下朝堂,免得一家独大。
这般想法是好的,只是后世无数经验表明,以文抑武可不是这般抑的,且非武将出身的将军,能打好仗的真的不多。
殿下,殿前亲军指挥使徐成阼一言不发,眼观鼻鼻观心,任由手下反驳叫骂。
不是他不想管,而是管不了。
三衙从来直属皇帝,殿前亲军、殿前亲军马军、殿前亲军步军合称三衙,互不统属,他这个殿前亲军指挥使虽名义上是三衙主官,但从来不多放一个屁。
正因如此,乾元帝才会把他这个三番五次自乞骸骨的老家伙放在这样一个位置上。
他心里清楚的很,当今圣上御极天下八载,已然不像初登基时夹带空空如也,这会子他夹带里有人了,自己不过是皇帝亲信爬上来之前占着位置的粪石。
若皇帝亲信功劳名望够了,自己不识趣点早点腾地方,怕不是也要菜市口走一遭。
殿下争论愈发不休,与此同时,翰林院大学士越朗越众而出,以压下周遭众人的声音朗声道:
“圣上,臣翰林院越朗斗胆启奏!”
“准!”
宛若昏睡的乾元帝缓缓张嘴,声音无喜无悲。
得了允,越朗再度上前三步,双手持玉牌一躬到底。
“谢圣上!
圣上,臣以为,此前三司使郑大人所言极是!
眼下正是三九寒冬,大军开拔资费良多,不可妄动大军,以伤国本。
故调取禁军五万,实乃爱民护军之举,只是这上将军人选,臣以为殿前亲军副指挥使实在在合适不过!”
“嗯?”乾元帝声音拖得老长,双眸睁开,显然一副来了兴趣的模样。
“越卿,知枢密院副使此前不说坏了祖律,尾大不掉嘛?怎你翰林院不服气?”
乾元帝这话说的极阴险,先用‘卿’称呼越朗,又用官职称呼知枢密院副使,最后又用越朗代替翰林院;
一句下去,径直让朝堂大半官员变了脸色。
越朗自然也品到了皇帝话里的意思,心生喜悦的同时胆子顿时大了不少,直纳头就拜。
“回禀圣上,臣以为知枢密院副使此言乃争权夺利、倾轧同僚之言!”
“你倒是说的唬人,既如此,说来听听。”
“遵旨!圣上,枢密院执掌边事,这二三十年来无存进不谈,燕云十六州无数百姓亦身处水生火热之中,然枢密院诸僚依旧霸着九边之事,汝护食野狼,嫉贤妒能,轻易不让人轻触!此为远虑;
且殿前亲军副指挥使卢都泽卢大人此前奉旨整顿禁军,眼下以二三月,想来以有成果;
臣虽为文职,也只军情如火,寒冬腊月贸然出兵已是大忌,若再贸然临阵换将,更恐将士心生不满,易生哗变,此番阻挠,更是近忧。
不若点卢都泽为将,领虎符、圣旨、禁军,以五万之众,北出河间,行兵贵神速之举,合十二万边军于一处,依托高墙坚城,以逸待劳守辽人。
且辽人出兵十五万,臣以为,攻城之战,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
而吾等以十七守十五,以逸待劳,趁天寒地冻,一战可定之!
至于殿前亲军副指挥使卢都泽,虽未历经战事,亦可配知兵副将;如此,四平八稳之势已成。”
大殿下,越朗越说越自信,大殿上,乾元帝嘴角含笑,听得摇头晃脑,丝毫不见刚才昏睡之相。
待越朗说完,他竟听得有些意犹未尽,当即一拍龙椅,威严眸子扫向殿下诸官。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越朗此言,诸位爱卿以为呢?!”
他这话虽未明说,但与明说也无甚区别了。
殿下,有人沉默,有人张口欲言,有人却纳头就拜,直乎圣上英明。
见越来越多的人拜了下去,那站在最前一列的韩平好似一下子老了十岁一般,长翅帽下沿的银发根根萎靡,最后长叹一声,扑通一下,无力跪倒在地。
这天下到底是赵家的天下,是乾元帝的天下,他就算再执着于心中信念,也不能在这满堂诸官皆跪的情形下兀自站着。
而这一跪,已然把心中守了大半辈子的信念,立志收回燕云十六州的心气儿跪了个烟消云散。
最紧张的关头已然过去,剩下的就是依照原先春日发兵的框架,发兵发将,而跪在殿外的王庐也得了令,与一众副将一起,随卢都泽一同出发。
接下来的朝会,龙颜大悦的乾元帝先把献计有功的越朗升了御史中丞,官居从三品,又口头称赞了一番计相郑玄,这才率先起身离了紫宸殿。
下了朝,王庐跟着脸上藏不住喜色的王广仁归了理国公府,而这会子,也才刚刚巳时过半,也就是上午十点钟的样子。
与自家大哥闲话一会儿,得了几句叮嘱,王庐这才归了东路院,点起亲兵,根据上头的指示,去了三衙的军械库领军备。
待登记造册,众亲军赶着牛车拉回了一箱又一箱甲胄武器回到国公府,以至申时。
再待军备入库,又吃了顿迟来的午饭,王土旺三人这才在诸多亲兵羡慕的眼神中,离了理国公府。
走在回家的路上,铁牛左右望了望,见四下无人,急急凑到王土旺近前,附耳问道:
“哥哥,此番领了甲胄,怕是不日就要出征吧!”
“怕是如此!”王土旺眸光晦涩的点了点头。
见他点头,挤在一旁的瘦猴缩了缩脑袋,心中忧虑的紧;
他这些时日与铁牛关系处的极好,性子也变了几份,心中焦虑索性不藏着,干脆了当的说了出来。
“哥哥,俺心里忧虑的紧,这般出征,就俺这身板,怕是连那最轻的弩手制式步人甲都穿不动,上了战场,怕是要白给啊!”
见瘦猴这般说,热心肠的铁牛当即挤到他身旁,拍了拍胸脯,义薄云天道:
“猴弟莫忧,有俺在,断不会叫那辽人伤了你!”
瘦猴不答,只眼巴巴的望着王土旺。
见状,王土旺当然知他心中惶恐,只是这功劳军中取,想要往上爬,这趟浑水等闲免不了。
劝有劝的学问,就像教书一样,得因材施教。
铁牛重义气,认死理儿,性子憨厚,得旁敲侧击,避开他的死理。
而瘦猴心思重,打小儿身子弱,最怕别人不带他玩儿。
简单琢磨了一会儿,王土旺看向瘦猴,沉声道:
“瘦猴心忧,某亦心忧,只是吾等草莽,出身泼皮无赖,就有天大的文采,身世亦不受朝堂上那起子文官待见。
文路断,故摆在吾等面前的,就只有从军为武一条路;
某与铁牛必然是要走这条路的,他要娶相好,未来撑门抵户,总不能倚着某过日子。
而某也要讨寡妇过门,更不论某尚有野心,指望以军功封妻荫子。
若你实在恐惧,不愿去那血流成河的地儿,某自不会为难,以后还是兄弟。
只是这军中一遭,短则半年,长则十年,谁能保证日后归来,不生嫌隙。
况且他日某与铁牛得幸归来,升了官,你待如何自处。”
说到这里,王土旺话锋一转,陡然从严肃变为柔和。
“吾等三人同去,某与铁牛自拼死护你安危!
你以计谋见长,自以计谋助吾等兄弟。
如此这番,若得立大功,某三人未必不能像那桃园三兄弟一般平步青云,闻达于诸侯。
再待他日归来,自可鼻孔朝天对着那王二、石板儿,扬天大笑,道一声吾辈侯瞿,泼皮登天!”
这番话,着实挠到了瘦猴的痒处。
此子从小不受待见,若非王土旺瞧得上他,别的泼皮还真不愿带他耍。
这会子他脑袋里只有趾高气扬,逮着王二等泼皮训话,已然颅内高潮,哪还有不去之理。
只道是——先抑后扬好手段,土哥鸡汤一通灌;铁牛在旁听得欢,瘦猴咧嘴嗨断肠。
别了愁绪,三人乐呵呵的归家而去。
正待王土旺迈过院门,走进小院之时,隔壁小院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打里面探出了个小脑袋。
“爷!爷!苏姐姐唤您帮忙哩!”
听着软软糯糯的声音,便知是晴儿。
正巧王土旺也打算寻寡妇,遂对两个兄弟摆了摆手,让他们自行归家,自己则收回迈进自家小院的脚,扭头向那寡妇家小院走去。
待入了寡妇家院门,晴儿就像做贼似的悄默默合上院门。
见状,王土旺并未说些什么,只瞥了她一眼,随即视线扫向院内。
小院里,寡妇正在和她那沉重的石磨较劲,推着木杆儿,前额带着薄汗,小脸蛋儿憋的通红,瞧这架势,怕不是吃奶得劲都用上了。
见她累的哼哧哼哧喘气,王土旺不仅不上去帮忙,反而双臂交叉挽于胸前,只乐呵呵的瞧着。
被他这样盯着,小寡妇没由来的感觉浑身上下一阵不自在,臀儿也不扭了,推木杆的手臂也伸不直了,只顾着前面护着胸脯,后面缩着腚,扭捏无比。
她又忍了一会儿,见王土旺依旧没有收敛的架势,反而拿那双狗眼盯着自己腰肢瞧,寡妇终于忍不住了,一松木杆,直起身子双臂护着鼓囊囊的胸脯怒视王土旺。
“好个登徒子,光天化日竟敢这般盯着老娘!真当寡妇不敢打人吗?!”
“你当然敢!”
见没得瞧了,王土旺只混账的笑了笑,随即快步走到石磨前,自顾自的推着转起了圈。
“别愣着了,往里添豆子。”
见他这般作态,好似回了自家一般自在,寡妇只嘟着小嘴,气鼓鼓的哼了声,随即抄起装满泡发豆子的水桶,开始配合填豆子。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尤其是王土旺这如同火炉子般的人,一身扑面热气驱散了周围寒气不说,这等劲力和耐力,推个磨还不轻而易举。
趁晴儿在屋里煮豆汁儿,闷头拉磨的王土旺瞥了眼专注填豆子的苏寡妇,平淡开口了。
“嫂嫂,你若得空,还是去东市买头驴吧,这番总使唤某,怕是以后没机会了。”
“此话怎讲?不愿来了?”
寡妇头也不抬,只闷着头跟在王土旺身后,不停地拨弄黄豆。
“并非不愿,只是怕某不日就要随军离京,如此天各一方,怎好飞过来做嫂嫂的驴。”
听了这俏皮话,小寡妇先是噗嗤一笑,随即后知后觉的仰起脸蛋,眉头微蹙,惊疑缓缓取代笑意。
“离京?你前些日子不是说来年开春出发吗?怎好叫人寒冬腊月里出门!
这皇帝老爷也真是,男人们都走了,这年,叫女人领着一家老小还怎滴过!”
“某不知,许是边关辽人扣关,总之这次来的挺急,之前一点征兆也无,某为军籍,断无不去之理。”
见他这般说,小寡妇哪里不知他去意已决,心中一阵说不上来的感受。
以往这小贼没事儿就往自己家里钻,那时还不觉,现在乍一说要走,她顿时感觉心里空落落的,话到了嘴边,都泛着苦涩。
低着脑袋沉默了好一会儿,石磨边缘都已无豆汁儿流出,寡妇这才惊醒,连忙往石磨里塞了把豆子,眼神闪躲着问道:
“何时出发,何日得归?”
“某猜测这两日怕是就要走,至于归期...”
说到这里,王土旺也沉默了。
他在铁牛瘦猴面前,总是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仿佛战场打滚就像茅房如厕一般简单;
殊不知战场不比茅房,两军对垒,时时刻刻都可能命殒当场,且茅房如厕就没危险了吗?怕不是没遇过那拿着窜天炮崩屎的熊孩子。
他心中忧虑,无法与人言说,怕也只能在寡妇面前展露丝毫。
无需多言,小寡妇敏锐的察觉到了他心中惴惴,竟有些为难的扯住了他后背衣衫。
“能不去吗?”
“不能。”王土旺坚定摇头。
“若一去不回?”
“便一去不回!”
听着这番男儿至死心如铁的话,寡妇也不知愣了多久,恍然间只觉一颗芳心颤抖的厉害,再抬起头时,那双摄人心魄的桃花眼中竟蓄满了妩媚。
“罢了罢了,叔叔心硬如铁!
既然如此,那便容俺设宴与叔叔送行罢!”
说罢,她也不给王土旺开口说话的机会,只自顾对着厨房内煮豆汁的晴儿唤道:
“晴儿,把俺挂梁上的那条火腿取了,再切几坠香肠搁饭上蒸。”
吩咐着,她也向厨房走去,边走还边拿纤细小手在胸前围裙儿上擦干了水渍,俨然一副亲自下厨,盛情款待一番的模样。
瞧着她的背影,王土旺也没说甚,自顾自的田哲豆子,拉齐了磨。
一晃眼的功夫,日落西山,家家户户的炊烟顺着烟道袅袅升起,饭香肉香铺满了整个小院。
厨房里,一方小桌上摆的满满当当,一整条火腿煮的稀烂松软,晶莹的油脂混着肉与烂熟的筋膜,每时每刻都在挑逗着王土旺的食欲。
三人落座,小寡妇瞧了眼使劲瞪圆鼻孔嗅着香气的王土旺,只觉他这个名字真真启的没错,整个人就一副土憨憨的样子。
她也不讨厌,只觉小贼这般毫不掩饰的姿态,反而真实,烟火气儿十足。
取出一摊红泥封口的酒坛,苏寡妇笑意吟吟的拿着海碗倒了个满杯,递到王土旺面前。
“俺丧夫早,这些年全仰仗着叔叔帮扶,才得以支起摊子,糊了口。
前些日子,那王大麻子和那起子东城泼皮,也尽倚着叔叔背后使劲,才免了灾。
此番叔叔一去边关,不知何日能归,小女子无以为报,只能尽所能款待叔叔一个东道儿,只盼叔叔莫要嫌弃。”
说到这里,王土旺刚想说些什么,却被这寡妇桌下轻轻踢了一脚,打断了话头。
而坐在一旁的寡妇只低头,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一小杯酒,端了起来。
“叔叔,请满饮。”
见她双手端着的酒杯都快杵到自己鼻孔里去了,王土旺抿了抿嘴,端起桌上海碗,咕咚咚喝了个碗底朝天。
他本就酒量过人,练了《结庐十二式》后,这酒更是敞开肚皮随便喝,只是今儿寡妇这酒倒是劲儿大,三碗下肚,咱土哥拿着筷子的手便有些不听使唤了。
好不容易将一大块肉塞进嘴里,小寡妇又给王土旺满上了一海碗;
喝的正酣的王土旺也没甚犹豫,端起海碗就是一通灌。
时间流逝,桌边酒坛已然见底,坐在小墩儿上的王土旺只觉天旋地转,桌上的剩下的猪腿骨好似活了过来,竟踩着盘子挑起了踢踏舞。
见他坐在小墩上摇摇晃晃就是不倒下,一旁寡妇惊疑的瞥了眼桌上海碗,又瞧了瞧脚边空了的酒坛,心中哭笑不得。
这杀才好生吓人,老娘明明下了一整包蒙汗药,莫说是人了,就算是头牛,也麻翻了。
可这小贼偏偏像个不倒翁似的,硬是摇摇晃晃,还能把菜夹到嘴里而不是塞进鼻孔。
酒足饭饱,没麻翻王土旺的苏寡妇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将他扶起。
“叔叔,你喝醉了,俺送你回家。”
“*\\u0026*@#¥%*\\u0026%”王土旺嘴里叽里咕噜,也不知说啥。
听不懂便罢了,苏寡妇肩上架着土哥手臂,扭头对着晴儿吩咐道:
“晴儿,你将这收拾收拾,俺送他回家。”
“是,姐姐。”晴儿轻轻点头,只拿眼儿偷敲王土旺。
待出了厨房,苏寡妇也不废话,架着咱们土哥径直朝自己里屋去了。
待进了里屋,关了门,将王土旺往床上一丢,寡妇这才揉了揉肩膀,站在床前柔声道:
“叔叔,到家了,早点歇息吧!”
王土旺半醉不醉,理智未尽失,只觉这屋子摆设有点奇怪,又伸手摸了摸一旁柔若云朵的被褥,直唤到:
“谢过嫂嫂了,只...只是铁牛和瘦猴呢?”
床前,寡妇手捏着棉袄上的小扣,还在犹豫,只敷衍道:
“似是去了百花楼。”
“哦~这两混账玩意儿,就知瞎搞!
还不如留着劲儿,去那...那边关收拾辽人,待...待功成名就,甚淸倌儿讨不着!”
床前,苏寡妇柳眉微蹙,只觉王土旺这话竟是有意无意的点自己,一时间竟搞不清楚这小贼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
不管了!
世上浑人千万,良人难寻!
寡妇下定决心,灵巧五指刷的解开小扣儿,合身扑向床榻。
软玉在怀,王土旺陡然一个机灵,低头一瞧,原是寡妇侧着脑袋,摆出一副不堪受辱的模样。
瞧这架势,喝的烂醉的王土旺玩心大起,只双臂紧紧箍住着欲拒还羞的小寡妇,嘴里糊涂不清的说道:
“嫂嫂请自重!”
怀中,苏寡妇听他还在唤自己嫂嫂,巴掌大的小脸蛋瞬间臊的通红,一双桃花眸子都快要媚的滴出水来了。
“都...都这个时候了,还唤甚劳什子嫂嫂~”
“那...夫人请自重!”
“叔叔呐~”
一声娇哼,径直将土哥迷的彻底醉了。
半醉半醒间,他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小院里的石磨前,正哼哧哼哧的推着石磨;
只是这石磨今儿怪的很,全然没了往日那种厚重感,转动间反而发出木头那种‘吱呀吱呀’声。
而且自打他《莽牛劲》和《结庐十二式》练成后,推石磨早已轻轻松松,可今儿这石磨竟拉得有些吃力。
至于人,倒是与往常一样,自己拉着石磨,寡妇在一旁添豆子;
只是这小寡妇怎么看怎么好看,巴掌大的小脸蛋洁白如雪,小小琼鼻又直又翘,樱桃小嘴儿微张,薄薄的喘着小气儿,呵气如兰,好似这填豆子的活儿也将她累得不轻。
如若这般也就罢了,只是这豆子竟也与往常不同;
今儿这泡水的黄豆,汁儿也忒足了些;
被磨盘碾碎,溢出的豆汁儿晶莹剔透,竟溅的到处都是,好像不似黄豆,更像葡萄被榨汁了。
换做往日,王土旺必然要停下来好好研究下这豆子的种类,只是他今儿醉的厉害,万般奇怪也不在意了,只顾一个劲的拉磨。
吱呀吱呀...吱呀吱呀...
里屋外,晴儿躲在窗沿儿下,透过空隙目不转睛的盯着里面,心儿跳的和打鼓一样。
这会子屋外冷的厉害,可她完全不觉,只觉得身子又热又软,若不是最后一股气儿撑着,只怕要像那软泥儿一般瘫软在地。
.......
时间流逝,转眼金乌东升,公鸡司晨。
被生物钟吵醒的王土旺迷迷糊糊睁开眼,两眼迷瞪的瞧了屋梁,只觉昨夜一夜都没睡好,翻来覆去梦做个没完。
先是梦到自己拉了个大石磨,后来晴儿抱着个脸盆大小的小石磨欢欢喜喜的入了小院儿,唤着‘爷去了边关也不怕了,咱有小磨盘做豆腐!’;
于是自己又把小磨盘拿来试了试,转了好一会儿,竟把这小磨盘转坏了,然后就是断断续续的晴儿哭,小寡妇骂,自己哄,硬是折腾的一夜没睡好。
......
字大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