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差下衙。
王土旺与铁牛二人离了军巡铺子,兴致勃勃的准备去那大名鼎鼎的北城西凤桥耍耍。
中京以商贸繁盛闻名天下,住着皇亲国戚、高官勋贵的内城虽有宵禁,但夜市通明的外城却无宵禁。
而那西凤桥正位于城北外城,甚三教九流的人都有,乱归乱,有意思的东西却极多。
就在两人一边商量着去哪潇洒,一边沿着王家巷往外走时,打隔壁巷子忽然窜出了个神色慌张的小厮,在仔细一瞅,竟是那王元海的贴身小厮松香儿。
只瞧那松香儿喘着小气儿,薄汗晕开了面上白粉,迈着小脚儿急匆匆的往军巡铺衙门赶;
老远瞅见小厮这般模样,土哥心道不妙,刚准备拉着铁牛往一旁死胡同里钻,就被眼尖的松香儿瞅见了。
“土大爷!土大爷!”
大老远的,松香儿面带喜色的唤了起来。
见巷子左右行人纷纷看向自己,王土旺面色一沉,知道今儿怕是躲不过去了,只得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走到近前,还未等喘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厮言说,王土旺眯着眼睛,面无表情的开口了。
“海大爷又闯祸了!”
“哪...哪能呀!”
这松香儿也是个雌雄难辨的玩意儿,拈着兰花指轻轻甩了土哥一下,
“是...是那侍卫亲军马军都虞候家的少爷非要与俺们爷争那花魁儿,俺们爷身上没带够银子,便...便与他文斗。
那少爷斗输了不服气,说甚劳什子同为将门之后,非要拉着俺们爷武斗。
俺们爷哪里会得了那起子粗使拳脚,便拖着他们,唤俺来寻土大爷您了。”
说着说着,这松香儿也不喘了,三下五除二便将事情道了个明明白白。
侍卫亲军马军都虞侯...
这野牛攮的王元海,和谁放对不好,非往这等三衙大员身上蹭!
况且三衙管着巡检司,巡检司又管着军巡铺,这马军都虞候怕不是自己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
此行,怕是只能智取,不能硬来。
沉默之际,松香儿心忧着自家主子,张口便要催,谁知土哥虎眸一蹬,一股杀气霎时扑面而来。
“休要聒噪,待某盘算一般再做计较!”
这话一出,小厮哪敢放肆,吓得似个鹌鹑般缩在一旁。
王土旺哪里有空再管他,只一个劲的思索着。
京中纨绔多好面,万事都讲个体面,反倒是那王元海,身子不甚壮,却是个好色如命的家伙。
此事因花魁而起,自己此去,需把面子给足了那都虞侯少爷,但里子却得让王元海那孙子得了,否则两边都闹得不得安生;
若事情闹大,两个纨绔归家不过是被罚闭门读书二日,自己怕不是要被当成顶包的丢出去。
如此这般,只能将此事性质限制在玩乐上!
想到这里,王土旺一把卸下腰间朴刀,搁街边随便拉个过路人,让他将朴刀送回自家,随后虎眸看向一旁低头闭气的松香儿。
“你这厮带路!”
“是!”松香儿连连点头,却又不放心的补充了句。
“土大爷可要换身衣服再去,您这一身...”
面对欲言又止的松香儿,王土旺冷冷摇头,只让他带路;
他自是知道这小厮的意思;
自己这身押捕官皮糊弄平头百姓尚可,可若去了那地头,见了那般衙内纨绔,图惹人发笑不说,还平白矮对方一头。
王土旺当然知道这层干系,可那又如何,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三人一路紧赶慢赶,一路不知挤倒了多少逛夜市的书生文士,这才感到东市一家门庭若市的沿街勾栏前。
这勾栏修得气派,二层建,雕梁画栋的屋檐上挂了一排亮盏盏的灯笼,二楼的露台上,姑娘们也不嫌冷,半剌着肩,捻着手绢欢笑着招揽街上的行人。
大开的门前,老鸨面儿上带着热情的笑容,一个劲的往里面捞客人,若是遇到害羞点的,恨不得直用胸脯将人推进去。
燕瘦环肥,莺莺燕燕,耳边尽是挠人心窝子的浅唱欢吟。
王土旺刚走到门前,只来得及抬头瞅上一眼这里的招牌,健壮手臂就被左右大团柔滑的丝绸布料包裹,架着往店内去了,耳边两侧,旖旎热气混着“官爷里面请”的立体环绕音,差点没把他耳膜泡软了。
此地危险!
此地危险!
此地危险!
脑海里的警报响个不停,得亏咱们土哥也是见过世面的,好歹没忘了自己来此地的目的,当即咬牙狠心挣脱左右女妖精。
“妹妹们且慢!”
见女妖精们还要缠上来,王土旺急忙双臂交叉,横于胸前。
“且留下芳名,待某处理了个把琐事,再找妹妹们叙闲!”
一阵唉声叹气,这里的姑娘大抵也是有职业道德的,见客官执意不从,只好留下各种花花草草的名儿,手帕掩着面,故作伤心的散了。
拖了身,王土旺又寻到了格外不受姑娘们欢迎的铁牛,这才在松香儿的带领下,登上了只许贵客莅临的二楼。
刚踏上最后一节台阶,王土旺就听那二楼观曲露台上传出一男人的粗鄙的嗓音。
“小海儿,汝搬得那救兵怎滴还未到,莫不是听了爷爷的名头,怕的连夜收拾行李离了京罢!”
话音落下,一阵哄笑炸响。
却听那王元海中气不足的辩驳声混在笑声中想起。
“陈栋,尔等这般急作甚,芳华姑娘都未着急。”
三局不离女人,又惹众人一阵哄笑。
就在此时,一身押捕袍的王土旺带着穿着捕快服的铁牛踏上了二楼。
木质楼梯吱呀作响,众人目光齐刷刷看向楼梯口,待看清王土旺兄弟二人装扮,毫不掩饰的狂笑声彻底爆发了。
纨绔环绕的中间,身着玄青水纹锦绣长袍,头戴山子冠的陈栋一手指着王土旺二人,一手捂着脑门,笑的前仰后合,泪花四溅。
“哈哈哈!就这?就这?
王元海,吾本道你还有点能耐,原来就找了这二三瘪三;
你可知?吾父乃当朝马军都虞候,你竟...竟找了一炮卒押捕!
太有意思了,你小子是想笑死爷爷们,然后独占芳华姑娘吗?!”
雅桌对面,王元海脸臊的通红,他何尝不晓陈栋之父乃当朝马军都虞候;
只是他本是偷溜出来,家有悍妻,而老父老祖偏偏还向着那新娘子,这般行径真敢叫家里知晓,恰逢与这厮陈栋争女人,被他拉着要武斗,情急之下,脑袋一热,便唤松香儿去寻那王土旺。
他想着王土旺身后有一黑脸大汉,大抵还是能挡上一阵的,待自己得了那花魁芳华的身子,自脱身而去。
没成想,这王土旺也是个木鱼脑袋,穿着押捕袍子就这般来了,端是让自己矮了不止一头。
羞愧难耐,这孙子不仅恨上了土哥,甚至连一旁没甚眼力劲的松香儿亦恨上了。
对这孙子那隐晦仇恨的目光,王土旺自是心知肚明。
他压根一点也不在意,自己只要能把事儿办好了,那三房王庐不仅怪不到自己头上,反而更重视自己,至于王元海的仇恨,大不了日后寻个由头取了他的瓢,算不上甚大事。
论揣摩人心,土哥自有前世海量阅历加持,琢磨个七七八八不在话下,有道是这太阳底下,就没甚新鲜事儿。
索性不给面子,王土旺便彻底豁出去了,快步上前,双手握拳,躬腰低头。
“下官王家巷押捕王土旺,拜见都虞候大人公子!”
别看着小小一拜,其中俨然藏了大智慧。
若自己上来与王元海招呼,或上来便要与以陈栋为首的纨绔论道较量之事,人家的反应大抵只会无视他。
毕竟双方身份地位悬殊过大,与其自说自话徒增笑料,不如低个头,以下官身份侍之。
这起子纨绔子弟虽不学无术,但生在官宦之家,十几年的耳濡目染,官场潜规则早就刻进骨子里了。
自己这般行事,此人纵是再狂悖,也知需做好礼贤下士的表面工作。
而王土旺行礼,这陈栋一旦应下,便是不知不觉中给了王土旺一份体面,而这份体面是他给的,其他人若是不给王土旺体面,自然就是不给陈栋体面了。
这般人心鬼蜮的职场潜意识,咱们土哥心里门清。
回到这二层小楼,被纨绔簇拥在中心的陈栋见王土旺这般模样,上来不与王元海请安,竟与自己请安,心中顿时小瞧了这瘪三三分,但若是狂悖不搭理,这起子事儿传到老父耳中,自然免不了一顿好打。
毕竟他的行为,某种意义上也代表了马军都虞候。
在军中,这起子蔑视下属的事儿,是比欺男霸女、放印子钱喝兵血还要忌讳的。
电光火石间琢磨透了厉害,陈栋缓缓收起脸上笑容,侧过身正对躬身不起的王土旺,右手前伸微抬。
“嗯!王押捕起身罢!”
“谢公子!”
王土旺再度拱手,起身站到一侧,身形笔直,也不多言。
见他这般一言不发的守礼模样,陈栋反倒不好无视他,清了清嗓子,故作威严的开口了。
“王押捕今日前来,为了可是这花魁之事!”
“正是!”
“那王押捕又和想法,不如到来让大家听听。”
“属下一切单凭大人做主。”
王土旺这话说的漂亮,这陈栋只给自己一丝脸面,自己就以属下自称,给足他脸面。
这般一来二去架住他,这猢狲纨绔想无视洒家的意见都不行。
王土旺这般识趣,周围纨绔更是用震惊的眼光瞧着自己,陈栋自然心里爽的厉害。
毕竟街上随便拉个不认识的押捕,上来纳头就拜,这可是天大的体面啊!
要知道那三衙可不止有他父亲,往上还有殿前都指挥使、殿前副都指挥使、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侍卫亲军马军副都指挥使、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侍卫亲军步军副都指挥使。
“咳咳...”清了清嗓子,内心飘飘然的陈栋面上挂着他父亲常用的和蔼笑容。
“王押捕,汝既是王元海唤来的参与武斗的,这武斗的法子,自然要与尔等分说分说。
且本...本公子。”
他的脸皮到底还没厚到说出本官两个字。
“本公子也是出来耍的,寻得便是个开心;
既然如此,汝也说说有甚耍法吧!”
听到这话,王土旺心中松了口气的同时面上恭敬不改,再度抱拳道:
“既然大人如此礼贤下士,属下斗胆一言!”
“但说无妨!”
“此青花阁乃雅地,且诸位贵人当面,怎可擅动刀兵。
大人不若画地为牢,选二三壮士,牢中徒手摔跤,既不会惊了贵人美眷,亦彰显大人将门之后的气度;
日后街头议论,也是一桩美谈,即便传入朝中大老爷耳中,那些个大老爷怕也只会赞一声将门虎子,少年英豪国之脊柱!”
“好!”陈栋一拍桌子,随即一手指着王土旺,大笑着与左右畅言。
“尔等看看,这是一押捕能说出来的话吗?!此子不俗,甚得吾心,就按他说的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