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名仆人的带领下,沈熠与芸儿、姜姝来到了戏楼。隔着老远,他就注意到了沉迷于戏文中的赵文秀。只见赵文秀一边吃着水果,一边神情专注地盯着戏台,时不时还大声喝彩。这让他很是费解,赵文秀明明很年轻,为什么会喜欢这种上了年纪的人才喜欢的娱乐项目呢。
赵文秀的贴身丫鬟彩云很早就发现了沈熠,本想提醒一下赵文秀,却见沈熠示意她噤声。
深知两人关系的彩云会心地点了点头,冲着服侍的丫鬟们打了个手势,然后便退了下去。
这一幕被正在台上演唱的伶优们瞧得清清楚楚,他们虽然不知道沈熠与赵文秀是何关系,但也明白现在的情形是不适合继续演唱了,于是停了下来,看向正在慢慢靠近赵文秀的沈熠。
原本全身心投入于戏曲中的赵文秀发现伶优们突然不唱了,眼神又齐齐地看向她的身后,终于察觉了不对,急忙转过头来,却见沈熠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眼神中充满了炽烈的爱意。
赵文秀起先还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当她不敢置信地握住沈熠的手时,终于意识到自己没有看错,不由得喜出望外地道:“欸,蛮子,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我刚才出现幻觉了呢。”
“当然是我啊,我上次回去的时候就说过了,过几天会跟我娘一起来的。”沈熠坏笑道。
赵文秀瞬间脸色一红,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了沈熠上次说的“不要害羞”是什么意思。
沈熠知道赵文秀脸皮薄,不好意思接自己的话,于是对戏台上的伶优们道:“你们接着唱吧。我曾听人说过,你们这行有句老话,说的是‘戏已开腔,八方来听,一方为人,三方为鬼,四方为神明。只要开嗓,不管台下是否有人都必须唱完,凡人不听不代表鬼神不听。’”
几位伶优道了声谢,又开始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在圣朝,他们这行的地位很低,几乎不会有人顾及他们的情绪。就像中途打断唱戏这种事,他们已经经历过很多次了。就算知道这样做会坏了行规,他们也不敢轻易地表示抗议,毕竟在性命面前,祖师爷也没有那么重要。
好在这一折子戏很快便唱完了,伶优们向赵文秀道了别后,陆续离开了戏楼。到了这时,赵文秀终于松了口气,偷偷地瞄了一眼沈熠,见沈熠正坏笑着看着她,不由地翻了一个白眼。
沈熠觉得好笑,牵过赵文秀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柔声道:“郡主殿下,你若是继续这样一言不发,我就没时间了。要是王妃和我娘的谈话结束得早,我可就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听到沈熠这样说,赵文秀瞬间就不装了,一把抱住沈熠的胳膊,撒娇道:“我不让你走!”
“好,我不走,我今天好好地陪着你。”听到赵文秀说话了,沈熠也温声细气地宽慰道。一想到再过几天就要离开京都了,沈熠就有些舍不得。下次有机会再见赵文秀时,怕是到了过年的时候了。仔细想想,自他来到圣朝以后,似乎亏欠了很多人的感情。很多时候,他会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感情上的吸血鬼,专门吸食别人的感情,无论是亲情还是爱情。
就在沈熠与赵文秀在后院卿卿我我的时候,凌亲王府正厅中,柳含烟与独孤娉婷的交谈也来到了尾声。对于独孤娉婷而言,她很早之前就知道自己的女儿喜欢沈熠的事了。起初她也为此担忧过、生气过,但经过这段时间对沈熠的观察以及了解了沈熠为了这桩感情所付出的努力和代价,她便只剩下祝福的话了。对于柳含烟而言,当一开始得知当朝唯一一位亲王的郡主竟然对自己的儿子如此情根深种,她也不知该笑还是该哭。不管怎么说,沈家与朝局的牵扯实在太深了,她实在是不愿冒这种没有必要的风险。可当看到自己的儿子与这位郡主相处得那么甜蜜的时候,她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身为父母,生平最大的愿望不就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过得幸福快乐吗。如今,这个愿望轻而易举地就实现了,她又何必泼这个凉水呢。
“贞静夫人,两个孩子的感情,我们也早就知道了。因此,今天这场议亲,更像是走个过场,你说是不是?”独孤娉婷喝了一口茶,继续自顾自地道,“说实话,对于他们俩的事,一开始我是很反对的,毕竟我就这么一个女儿,绝对不可能让她去给人做妾。你也是当娘的,想必也能理解我的心情。但是,你那儿子却不知跟我们那位陛下做了什么交易,竟然搞出来一个‘平妻’,这是我未能想到的。就冲这一点,我就认可他,愿意将明月的未来托付给他。”
柳含烟全程保持着微笑,等独孤娉婷说完后,她也说起了她对两个孩子这桩感情的想法。
听完之后,独孤娉婷沉默了良久,感叹道:“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我现在总算是信了这句话。贞静夫人……唉,还是换个称呼吧,说不准明年这个时候,我们可就是亲家了。我记得你好像长我一岁,我以后就叫你‘柳姐姐’吧!说起来,我之前还打算认你那儿子做义子呢。若那时成了,我们很早之前便可以姐妹相称了,又何至于拖到现在,你说是不是?”
听到这话,柳含烟也笑了起来。当初她就是担心沈家与凌亲王府牵扯得太深,才让沈熠婉拒了独孤娉婷的好意。可人算不如天算,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担心来担心去,沈熠最终竟成了凌亲王的女婿,这关系可比所谓的‘义子’扎实多了。不得不说,这一切也太梦幻了!
由于两人的心照不宣,议亲的正事很快便聊完了,接着又说了些闲话,算是培养一下刚定下的姐妹之情。眼见时间差不多了,柳含烟便提出了告辞。可独孤娉婷并不同意,又拉着柳含烟来到戏楼听戏。反正沈熠和赵文秀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玩了,也不会有人影响她们。这样一来,最孤单的就只剩下沈煖了。她的三哥跟她的好友腻腻歪歪去了,她的母亲跟她的好友的母亲听戏去了,好在还有芸儿等人陪她打麻将,倒也让她度过了一个还算美好的下午。
眨眼间,太阳已经开始落山了,柳含烟再次提出了告辞。这一次,独孤娉婷再没有挽留。
眼看时间不早了,沈熠也知道自己该回去了。但是,一看到赵文秀的眼神,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但像这样拖下去终究不是个办法,毕竟时间是不会因为他一个人而停下来的。因此,等到柳含烟第三次派人来找他时,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准备跟赵文秀好好地道别了。
“文……”沈熠刚说了一个字,赵文秀便打断了他,温柔地道,“时间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走吧我送送你。我知道你怕我不开心,一直故意回避着道别的事,其实我没关系的。”
此时此刻,就算是千言万语,也比不上一个热情的拥抱。而在沈熠刚张开双臂的一霎那,赵文秀便心有灵犀般地靠在融入了他的怀里。两人就那样紧紧地抱着,感受着彼此爱的心跳。
被炽烈的爱意包裹着的沈熠认真地思考着接下来道别的话,他虽然知道以后还会有很多与赵文秀见面的时候,但却想把每一次的道别都当作最后一次看待。在这个没有手机、没有互联网的圣朝,很多人嘴里的“后会有期”,最终都会变成后会无期,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
十数息后,沈熠轻轻地推开赵文秀,亲了亲她的额头,疼爱地看着她的眼睛,情意绵绵地道:“文秀,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下次见面的话,多半已经是过年的时候了。你放心,我已经跟陛下讨了旨,今年会在京都过年的。到时候,我们就又可以见面了。”
赵文秀重重地点了点头,充满期待地道:“蛮子,我会在家里等着你的,两个月很快的。”
闻言,沈熠只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赵文秀对他越好,他就越觉得心有愧歉,就像昨天在宫里面对赵云溪的时候一样。这种别扭的心理,绝不是三两天时间或三两句话就能消除的。
赵文秀似是看出来了沈熠在想什么,主动地牵起他的手,宽慰道:“蛮子,你不要因为觉得会在感情上亏欠我而心怀歉意。你喜欢我,对我好,这些事我都能真真切切地感觉得到。”
沈熠宠溺地摸了摸赵文秀的秀发,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最终还是赵文秀打开了局面,拉着沈熠来到了正厅。她知道沈熠是因为她才会这么犹豫不决地不肯走,便决定主动送他走。
坦然地告别过后,沈熠登上马车,跟着柳含烟回家去了。明天还有一场好戏等着他这个主角去演呢,今晚须养好精神,否则一旦掉了链子,赵真那边绝对不好交差。
回到侯府,沈熠将柳含烟送回了紫竹院,又去见了沈泓。父子俩闲谈了几句,聊了一些朝中近来发生的事,最值得他注意的还是南境边军帮助楚国前任皇帝楚合义复国的事。可惜的是,沈泓打听到的的情报太少,而军报又是秘密,除了赵真特旨外,很少有几个人能看到。
随后,沈熠又来到了主院,想跟谢、宁延两人聊聊。岂料他们中午便回了同安县,说是书院里临时有事,顺带着将易风也带走了。听到这个消息后,他竟突然觉得有些小小的遗憾。
回到梧桐院后,沈熠分别给留守在同安县的四师兄玄封和身在沁沂山窑厂的齐师兄玄硕写了一封信,告诉他们自己不日将返回同安县,并让他们做好准备,过几天与他一同南下。
吃过晚饭,沈熠又找来了玄策跟他说了明天的事,希望玄策能换身衣服,隐藏在人群中,保护自己的同时,顺便帮他找找那些疑似玄珠堂的人。对于这种用活人试药的组织,他还是很愤慨的。前世时,他曾阅读过许多侵华日军拿中国人做药理实验的文献,知道这种反人类的行为有多么残忍。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当他来到圣朝后,竟又遇上了这种丧心病狂的事。
玄策虽然不愿意换下自己的道袍,但一听到那些人可能与当初的博古行案有关,立马就同意了。起初,他也以为博古行只是在做贩卖良籍之人的生意。可沈熠后来告诉他,博古行的背后还牵扯到一个以活人做药物实验的组织,这更是激起了他的怒意。原来还由于没办法找那些人的晦气而闷闷不乐呢,不成想那些人如今竟然主动跟冒出来了,这可真是件喜事啊。
有了玄策的帮忙,沈熠的信心更加大了。一开始,他以为济世堂丢药案是一件刑事案件,不好让玄策这个江湖人牵扯进来。可没想到整个案子只是一场局,再加上玄珠堂这三个字的魔力,他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若是能顺藤摸瓜,将这个组织挖出来,那也算是造福万民了。
这时,沈熠突然想起了郑霆昨天跟他说的那些话,随口问道:“师兄,你知道菩提宗吗?”
玄策眉头一皱,惊讶地看着沈熠,很是不解地道:“小师弟,这可真是奇了,你连我们道宗的事都不是很了解,怎么会知道这种已经消失了四十余年的佛教宗派呢,太不合情理了。”
“你说什么,菩提宗消失了四十多年?”沈熠大吃一惊,就连声音也不自觉地高了起来,可马上便冷静下来了,嘀咕道,“怎么会这样,这不可能啊,他昨天不是还让我去找菩提宗的济深看病的吗。听他那语气,菩提宗应该好好的啊。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隐情?”
玄策一脸困惑地看着沈熠,好奇地道:“小师弟,你嘀咕什么呢?还有,你怎么会知道菩提宗的?以你的年纪和这些年的经历,按说不可能会知道这种江湖秘闻的,谁告诉你的?”
沈熠也没有隐瞒,将昨天与郑霆的对话转述了一遍,包括郑霆赠他剑谱的事。听完之后,玄策沉吟道:“依你所言,那个老太监以前定然是个江湖人士,就算不是菩提宗的门人弟子,也一定与菩提宗有牵连。我在山上时曾看过有关菩提宗的介绍,说实话,我还挺佩服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