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初,两架马车离开了镇国侯府,朝着茗香楼而来。得知沈熠和赵文秀要来品茶听书,常贵忙不迭地安排人准备好雅间,又拿出易茗亲自炒的茶,然后守在门口,恭候沈熠的到来。
半个时辰后,常贵终于瞧见了沈熠的马车,急忙迎了上来,恭敬地道:“欢迎东家光临!”若是以前,他绝对不会对沈熠这个镇国侯府的三公子有如此表现,但随着对沈熠的了解,他越来越发自内心地佩服沈熠了。这个三公子不仅懂得那么多制茶的手艺,对于商道也有深刻的认识。最重要的是,沈熠是有爵位在身的人,他这个平民不得不对沈熠抱以深切的敬意。
“常掌柜,我们都是自己人,何必这么拘礼?”沈熠微微一笑,眼神示意了一下赵文秀的马车,摆摆手道,“有什么话进去说,外面人多眼杂,不方便!”
“东家说的是,在下明白了。”常贵心领神会地道,“雅间已经备好,请东家入内一叙!”
雅间内,沈熠与赵文秀坐在一桌,由易茗亲自服侍;芸儿、姜姝和彩云坐在一桌,玄策和陈志则不知跑哪儿去了,沈熠下了马车后就没见到这两人的身影。
“好了,你去忙吧,不用伺候了,我们自己来就行!”沈熠拦住了易茗,端起一杯茶来,细细品了品,夸赞道,“好茶。易掌柜,这茶的味道,我一喝就知道你炒的。”
“少爷过誉了。”易茗施了一礼,淡然笑道,“奴婢这点本事都是少爷教的,不敢居功!”
“你啊,都是当掌柜的人了,还自称‘奴婢’,怎么说你都不改!”沈熠有些无奈地道。他真的不希望身边的人用这种带有阶级性的称呼与自己交流,也不止一次地纠正过,可除了身边几个丫鬟外,其他人都不听。也不知是他们害怕沈熠故意在作秀,还是已经被这种奴性教育定格了。沈熠也曾想过这个问题,可没有找到答案,最后也就听之任之了!
“奴婢一家都是拜少爷搭救才能有今天的日子,少爷就是我们永远的主子,这一点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因此,少爷以后还是不要再纠正奴婢的称呼了!”易茗语气坚定地道。
“随你的意吧!”沈熠也不想纠缠这个话题了,“对了,过几天跟你爹一起回院里一趟,我有事要跟你们说。这件事还是挺重要的,也需要有经验,除了你们一家人,我谁都不放心。”
“是,少爷。奴婢与家人绝对不会辜负少爷的期许!”易茗深深地施了一礼,严肃地道。
沈熠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便让易茗先退下了。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他相信易茗一家子一定会明白该怎么做了。这家人是他买的第一批家奴,对他而言有很重要的意义。
“蛮子,我发现你对下人的态度跟大家都不一样,这是为什么呢?”赵文秀好奇地问道。她住在梧桐院这么长时间,最深的感受就是沈熠对待自己的丫鬟仆人的态度大不同于其他人,像是刻意地要跟这些身份低下的人处成朋友一样。放眼整个圣朝,这也是一件非常稀奇的事。
“我也不确定为什么,大概是我想把他们当作一个独立的人来看吧!”沈熠不确定地道,“郡主殿下,或许是由于我们所接受的教育不同,导致对这件事的观点也不同。在其他地方,我没资格、也没本事去管,这些所谓的‘丫鬟仆人’,但在梧桐院,我只希望他们有且仅有一个的身份,那就是一个独立而有尊严的‘人’。如果有的选,我相信他们也不会当奴为婢。可现实却不是选择题,他们没得选。就像刚才跟我们说话的易茗,他们一家原本都是正经的茶叶商人,可因为一场或许是嫁祸的变故,他们全家下了狱,成了官奴。你还记得我那院里那位教小丫头们刺绣的老太太吗?她是易茗的祖母,如果没有那场变故,这个年纪的她应该正在享受天伦之乐,而不是成为我的家奴。我知道自己改变不了他们的过去,但想尽自己的能力,改变他们的未来,这也是我送易茗的弟弟去私塾的原因,他们应该有自己的路要走的。”
听完沈熠的话,赵文秀陷入了沉思。恍惚间,她觉得自己原本的世界好像被沈熠撬开了一个角。她转头看向彩云,看向那个从小服侍她、陪伴她,与她情同姐妹的贴身丫鬟,想起彩云曾为她做的事,替她受的罪,她的心突然一颤,有种说不出的情愫。
由于沈熠刚才并没有故意压低声音,因而坐在另一桌的芸儿、姜姝和彩云三人都很清楚地听见了他的话。芸儿和姜姝倒还好,他们与沈煜相处的时间较久,多少也听到过类似的话故而没有太多表情。可彩云不一样,有生以来,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贵籍之人为奴籍之人说话。这种强烈的发差感令她不禁感到心神动荡,若不是在外面,又当着赵文秀的面,她指定要给沈熠郑重地施了一个礼以示感谢。而当她用充满感激的眼神看向沈熠时,她注意到了赵文秀看向她时复杂的眼神。她与赵文秀名义上虽是主仆,但两人相处多年,在感情上早已超越了主仆的限制,尽管不敢保证心有灵犀,可多少也了解一些彼此的小心思。正如此刻,她已经读出了赵文秀的眼神中所蕴含的感情,本想说些宽慰的话,可一时却不知从何说起。
这时,说书先生重重地敲了一下醒木,开始讲起故事来。自从沈熠将《说岳全传》送到茗香楼之后,楼里的几位说书先生便全部开始讲这本书里的故事,今天也不例外。
“少爷,这位先生讲的好像就是您写的故事啊。”芸儿突然道。她刚才听出了说书先生所讲的故事中的主角名字,想起了她帮沈熠研墨时看到的故事,很快便将两者联系到了一起。
“乖丫头,你的记性很不错嘛,这个故事确实是我写的!”沈熠又喝了一口茶,微笑道。
“蛮子,你竟然还会写故事,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赵文秀一副花痴模样地道。
“那当然了,我的故事多着呢,什么类型的都有。你想听什么类型的?我回去便给你写!”沈熠炫耀道。他的脑海中现在有一座十分庞杂的电子图书馆,任何方面的知识都能找到。
“我才不信呢。”赵文秀撇撇嘴,也端起茶杯来,仔细地品尝了一口,发现味道果然与她在梧桐院里喝的一样,看来,沈熠平日里喝的茶都是由刚才的易茗专门炒的。
众人在茗香楼一直待到中午,然后去望月楼吃了午饭。到了下午,赵文秀表示想去参观一下丽人坊和造纸坊,看看沈熠名下的产业经营得如何。沈熠自然没有意见,也幸得今天是多云天气,虽然闷了些,但好在没有那么毒辣的太阳。
一进丽人坊,几个女子在薛含的带领下,里里外外地参观了一遍丽人坊,连隔壁的生产工厂也没放过。临走的时候,几个人都拎着一只印有丽人坊标识的布袋,至于里面装了什么,沈熠自然不知道。但他却知道,明明逛的是自己的店,却还要自己花钱,这让他感到很憋屈。
一众人一直逛到酉时,这才心满意足地回了家,洗漱、吃饭、睡觉,结束了一天的生活。
圣历开文十年六月初四,朝廷于京都仁信坊南街设置礼会院,专门用于九公主赵云溪的册封及婚礼仪式。依《圣律》,公主的册封仪式应由皇帝赵真主持,但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今日的主持人仍跟上次主持赵云溪笄礼仪式的人一样,依旧是秦暮岚秦暮岚。
是日阳光明媚、天朗气清,受邀观礼的宾客来往不绝,带来的礼物也堆积如山。他们多是上次参加赵云溪笄礼仪式的人,这次携重礼来参加赵云溪的公主册封仪式,更重要的目的是巴结秦暮岚秦暮岚。毕竟稍微有点政治意识的人都能看出来,赵云溪可是连接四皇子赵宸与镇国侯府的一座桥梁,只要巴结好秦暮岚,一旦赵宸承继大统,他们多少也会因此水涨船高。
巳时三刻,册封仪式正式开始,首先由宗正寺卿赵羽宣读《册同安公主出降文》。这种册文都有一个固定模式,首先阐明了结婚的重要性:“先王作则,女子有行,必开汤沐之封,以成肃雍之美。三纲以正,王化是先,二姓之合,人伦式叙,下嫁之礼,厥惟旧章。”其次描述了公主的容貌、品行等:“咨尔同安公主,柔仪明婉,襟灵敏悟,柔顺外彻,和惠内融。公宫道训,备闻勤俭之则;女史箴规,克慎言容之范。颇闻图史,能习组紃,方遵下嫁之仪,式备亲迎之礼。”最后叮嘱公主要恪守妇道:“尔其奉公宫之教,下嫁诸侯之子,谅唯古制,肃雍之德,见美诗人。和可以克家,敬可以行己。奉若兹道,永孚于休。”这种固定模式的阐述,目的是加强公主对于人生责任、社会角色的认识。
整个册封仪式由宫里“六尚”之一的尚仪局全权负责,参与的人有宣读玉册的两名尚仪,引导赵云溪行动的一名司赞,负责唱导行礼的两名掌赞,举着金印、玉册的四名女史及协调册封流程的内谒者监等人。仪式的复杂程度堪比上次的笄礼仪式,耗费的时间也很长,台下观礼的沈熠都有些站不住了。若不是台上这个正在受册的人是他的未婚妻,他怕是早就走了。
未时中,册封仪式终于迎来了尾声,一名尚仪从女史手里接过赐给赵云溪的玉册,恭敬地宣读了一遍,然后连同金印一起交到跪在地上的赵云溪手上。
金印是赵云溪公主身份的象征,类似于鱼符的作用;玉册中不仅有她的公主封号,还有她的封地、府邸所在地及相应的官员衙署配置,两者都是赵云溪正儿八经的公主身份的象征。
赵云溪脸上毫无表情地接过金印、玉册,整个过程一言不发,该说的话自有掌赞替她说。最后,她在司赞的引导下离开了场地,其他人等也陆续离开,这也宣布了册封仪式到此结束。
临退场前,赵云溪发现了台下的沈熠,开心地冲他笑了笑。沈熠心花怒放,也回了一个笑容。一转头却看见赵文秀正在看他,不禁觉得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又四处乱看了几眼,避开了赵文秀的目光。虽然他昨晚已经跟赵文秀说了今天要来观礼的事,但却从未想过刚跟自己的未婚妻眉来眼去完就被喜欢的人抓了个正着的局面,一时间有些窘迫不安。
“少爷,我们接下来去哪儿?回家还是在这里等着郡主殿下?”芸儿拉了拉沈熠的衣袖,大声问道。今天来观礼的人太多了,说话声此起彼伏。她要是声音太小,沈熠肯定听不见!
“回去吧,她暂时回不了家!”沈熠道。他是个编外观礼人员,想走就走,没人管他的去向。但赵文秀不一样,她是代表凌亲王府观礼的,一会儿还要入宫赴宴,到晚上才能回来。
回到梧桐院,沈熠去了自己的宝库,找出了两只锦盒。这里面装的是他为赵云溪准备的聘礼。虽然不值什么价值,但这确实圣朝目前没有的东西,足够吸引秦暮岚的眼球。
酉时三刻,入宫赴宴的赵文秀跟着柳含烟一同回到了镇国侯府。相互道别之后,她拿着一本书回到了梧桐院,迎面便撞见了躺在藤椅上乘凉的沈熠和正在喂沈熠吃冰酪的芸儿。
“郡主殿下,你回来了啊,吃过晚饭了吗?”沈熠打了个招呼,示意芸儿暂时不用喂了。
“蛮子,没想到你真的会写其他类型的故事。”赵文秀扬了扬手里的书,不可置信地道。
“那是当然,我何曾骗过你?”沈熠嘚瑟地道。他看着赵文秀手里的书,觉得有些眼熟,于是试探性地问道,“你这书怎么瞧着这么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该不会是我写的那本吧?”
“这是公主姐姐给我的,就是你亲手写的,你当然眼熟了。”赵文秀眉头一挑,坏笑道。
“公主姐姐?你是说小九吗?”沈熠好奇地道,他不明白赵文秀为何会这样称呼赵云溪。
“小九?叫得这么亲切,哼!”赵文秀很是“委屈”地道,“蛮子,你还没给我写过书,也没给我做过头饰呢,我要不开心了,你快哄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