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书院。
白子虚没有去参加北苍王的婚礼,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已经一个昼夜。
此刻的他双目如火炬一般亮着光,这让如蛛网一般的猩红血丝显得更加摄人,他浑然忘我,奋笔疾书,桌案上是层层堆叠写好的书稿。
“吱呀!”
门被推开,乳白色的晨光倾洒而下,江南书院院长宋儒亲自拎着食盒走了进来。
“白先生,歇歇,用点饭。”
白子虚没有抬头,声音干燥嘶哑,“宋院长,马上就好了。”
宋儒听后没有过去打扰,谦逊地候在一旁。
说是马上,其实又过去了一个时辰。
白子虚放下笔,如同不眠不休几个日夜传递军情的驿差,送到的那一刻,信念崩塌,被抽去了全身力气。
他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恢复了许久,才攒了些力气,“宋院长,子虚所悟皆已成书,余下的,有劳宋院长了。”
宋儒已经把书稿小心翼翼收拾妥当,布置好了饭菜,递上筷子,“白先生快快用些饭,再好好睡一场,这才是最紧要的。”
白子虚接过筷子,对宋儒点头致谢,开始用饭。
不多时,屋里响起来沉闷的鼾声,他吃了几口,径直趴在了桌案上,睡死了过去。
宋儒脱下自己的外衫,轻轻盖在了白子虚的身上,带上房门退了出去。
屋外太阳高照,阳光有些刺眼。
宋儒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书稿,目光如同在看着一个新生的婴儿,“读书人,不再只是翻书人了。”
......
近千名披坚执锐的银甲骑兵列队如长龙,领头的是一辆明黄色的华贵马车,六匹神骏白马迎着金色的朝阳,从容踱步。
成群结队如潮水的百姓夹道张望,目送这支象征着无上尊荣的肃静队伍缓缓走过青色的街道,穿过古老的城门。
车厢里,一身水洗青衣温柔明丽的宋晚与白色纱裙沉稳端庄的洛雪相对而坐。
两人这还是第一次见面。
洛雪静静打量着宋晚,江南女子特有的温柔如水在她的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只是昨夜才是洞房花烛,她身上看不到一点寻常女子该有的羞涩。
难道说,昨晚自己那个弟弟不在房里?
宋晚感受着洛雪的目光,猜到她在想什么,温柔笑着,“姐姐,昨晚王爷是宿在妾身房里的。”
洛雪一时间有些尴尬,她虽是北苍王的姐姐,也不该过问这类事情。
她回应了一个笑容,“晚儿,不用称什么妾身,怪不好听的。”
“往后你与王爷熟悉了就知道,他是最不喜欢这些条条框框的。”
宋晚点点头,“晚儿记住了,谢谢姐姐。”
洛雪犹豫了一下,拉住了宋晚的手,“我跟你说说他以前的事吧。”
“估计他那个性子,也不会跟你说这些。”
宋晚点亮了眼眸。
“晚儿你应该也知道,他小时候在白玉湖不受待见,日子过的根本不像侯门世家,吃穿用度上甚至不如一些下人。”
“但是他不哭也不闹,一个人住在梅园后的小院里,每天除了读书就是读书,那时候他是想科考为官的。”
“其实一开始,我也是不喜欢这个弟弟的。”
“我觉得他被关在那个小院里,一定是因为他不听话,做错事,是个坏孩子。”
“我还跟两个哥哥一起嘲笑他,有一次被母亲听到了,她生了很大的气,打了我一顿板子。”
“我那时候应该才七岁吧,手都被打肿了,母亲说那是我的弟弟,旁人可以欺负,唯独我不可以。”
“后来我就经常去看他,跟他熟悉起来,渐渐才明白一些事情,也知道他非但不坏,而且很好很善良。”
“从那以后,我就发誓一定要保护好这个弟弟。”
“后来我们都长大了,两个哥哥一个读书一个习武,都有很好的前程,唯独他没有,不准他习武,最后连他科考的路也断了。”
“他那个时候一点也不气馁,他对我说,‘赘婿驸马绝不会成为他的牢笼。’”
“后来他武道与炼神同修,一首诗让监正大人赠剑收徒,一场论道让夫子登门承情,被歹人掳去大莽,也凭自己的本事回来了。”
“后面的事晚儿你应该也知道了,他封王,为自己的生母正名,圣上登基的前两道圣旨都是为了他。”
“晚儿,王爷他一路走来,很不容易。”
“而且我总有种感觉,我这个弟弟,要不是为了身边的人,他才不愿意为了什么封王而奋斗,他早就浪迹天涯去了。”
“所以,要是王爷以后哪里对你不好,你宽容些,跟我说,我会修理他的。”
宋晚笑着点了点头,“好,晚儿听姐姐的。”
洛雪亦是嫣然一笑,“晚儿,你同我说说你以前吧,我会帮忙转达的。”说完,她眨了眨眼睛。
宋晚低头思考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晚儿从小是被太爷爷当男孩子教的。”
“从小太爷爷不论做什么事都会带着我,比如打点人情关系,哪个人需要敲打敲打,谁能往上挪挪位子。”
“这种事情晚儿一开始一点也不喜欢,家里旁的孩子都可以撒娇玩耍,唯独我不行。”
“太爷爷唯一会把我抱在怀里的时候,是看他与人往来的信件,教我如何从只言片语中分辨人心。”
“到了大一些之后,太爷爷意识到我说话做事完全不像个女孩子,才开始让人教我女工礼仪那些。”
“可是到现在我也不像个女孩子,姐姐也看出来了吧。”
“我外表温柔,可是我想事情的方式已经改不了了。”
“哪怕王爷以后对我不闻不问,晚儿觉得这也是应该的,因为原本就是一场交易。”
“要是王爷对我嘘寒问暖,我反而会觉得不适应。”
“晚儿向王爷承诺了,会做一个安静的摆件。”
“姐姐,你不用担心的,晚儿其实是个男孩子啦,不会哭哭啼啼像个怨妇的。”
洛雪确实是看出来了,宋晚外表温柔似水,内心坚如礁石,她愿意同自己说这么多,是因为她是北苍王的姐姐。
她真的不在乎北苍王会不会把她当成一个妻子。
宋晚停顿了一会儿,凑到洛雪耳边,“晚儿有一件事想求姐姐,让王爷给晚儿一个孩子,就什么都够了。”
而后她温柔笑着,如平静地湖面反射着阳光。
洛雪一下子默然了,她忽然想到了自己。
女子最大的悲哀,从来都不是容颜老去,而是你正年轻最美的年纪,没有人把你看在眼里,放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