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洛府,盛兰一颗心还在怦怦跳。
她如今年十九,自幼跟随父亲读书明礼,为人行事温婉大方,在整个太安城,素有端庄贤良之名。
她倒也不是刻意为自己挣这样一份名声,而是她很早就明白,在天子脚下,做人比做事更重要。
因此她早就练就了一副波澜不惊,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心性。
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今天在洛府梅园后,那个洛家庶子略显寒酸的小院中,她几次失态,最后更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怎样的人才能写出这样美这样让人心动的诗?
若不是亲眼所见那个青衣少年不假思索一笔挥就,她是如何也不敢相信,这样的诗句是出自一个少年之手的。
“小风,你长的真好看。”
想到这,盛兰俏脸微红。
“洛风,若他不是庶子...若他能年长三岁...若圣上没有赐婚...”
盛兰觉得自己的脸有些烫。
“盛兰,你醒醒,你怎可对一个少年生出这种心思。”
她心中轻啐了一声,慢慢拽回思绪。
盛兰此番请洛风作诗,其实并没有抱太大期望。
缘由是当初那两句“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令她惊艳,又逢洛雪托她帮忙洛风指点炼神之事,她才临时起意。
没想到,得了一首好的不能再好,甚至让她有些不能自已的《离思》。
她出了洛府,并未回家,而是直奔她舅舅——司天监四品监史林澈林府。
林澈就在家中,见自己的侄女来访,甚是开心。
两人闲叙几句之后,盛兰便小心拿出那首《离思》,“舅舅,先前听你说过,监正大人因为亡妻之事心中郁结,每年这时候都会郁郁不欢。
他平日又最好诗文,我特地请人作了一首诗,想试试能不能解他心中郁结。”
林澈接过盛兰手中的诗稿,随手打开,目光凝聚之后,神色逐渐凝重。
“好诗!”林澈突然兴奋道:“用词对仗自不必说,难能可贵的是意境高深绝美,更难能可贵的,这诗简直是为监正大人量身而作!”
“有此诗一首,监正大人就算不能完全释怀,也会大感欣慰!”
“兰儿,此诗乃何人所作,要作此诗,光有才华可不够,更要有胸怀和历练。”
林澈的反应让盛兰微微发愣,她犹豫了一下方道:“舅舅,我已答应作诗之人,不会透露他的名字。”
“这是为何?”林澈奇怪道:“此等大才之人不会寂寂无名,既作此诗,又为何不愿扬名?”
盛兰轻笑道:“舅舅,此事暂且不论,咱们还是快去拜访监正大人,监正大人若是能释怀,我想瞻仰一下秋雨,到时候舅舅别忘了帮我。”
“你啊你,放心吧,监正大人一定舍得把秋雨拿出来让你看看。”
二人不再纠结其他,一并朝司天监监正李秋雨府中赶去。
在盛兰诉说的那个故事中,书生便是如今的司天监监正李秋雨,他四十一岁那年中榜,圣上感念其坚韧,把他留在了小黄门。
然妻子亡故之后,李秋雨心冷仕途,沉于修道,这一修,修出了一个大器晚成,跻身化真境界,成为太安城人人津津乐道的美谈。
圣上也因此破格提拔,擢升他为司天监监正。
大炎朝司天监,是为数不多的只听命于圣上一人的朝廷衙门,除了掌管天文历法,最为重要的职责,是负责看管守护皇城的阵法,其阵法之秘无人知晓,阵法之威也无人见过。
太安城里传言, 皇城阵法是太祖年间由龙虎山数位真人呕心沥血所创,有夺天之威。
盛兰和林澈到府上的时候,李秋雨正一人独坐于庭院之中,望着院中亭亭如盖的一颗桑树愣神。
“有为,你来了。”
“兰儿,你可是好久没来看我这个老头子了。”
见盛兰和林澈进了小院,李秋雨收回心绪,起身相迎,抹去了脸上的落寞。
有为乃是林澈的字,李秋雨虽是他的上官,但两人兴趣相投,私下交情甚笃,平日交集并不讲究上下之分。
林澈恭谨行了一礼道:“李公,叨扰了。”
盛兰并不拘谨,走近施了一礼嫣然一笑,“李伯伯好。”
“李公,小兰今日得了一首好诗,知道你我皆有此好,便马不停蹄寻我一同来请你鉴赏,这献诗之功,李公莫忘了有我一半。”
“有为啊有为,你这惫懒的性子就是不知道改一改,都快不惑之年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一样。”李秋雨露出一抹笑容打趣道。
“李公,兰儿可在这,你这么说,我可是一点长辈的威严都没了。”
几句寒暄,气氛微热,小院没那么清冷了。
盛兰拿出诗稿,递给了李秋雨。
李秋雨接过诗稿,随手展开,目光落到诗稿之上,就再也没有移开。
盛兰和林澈都知道,诗稿之上只有寥寥几十个字,一目了然。
他们看着李秋雨对着诗稿怔怔出神,脸色沉静如水,仿佛石化一般。
谁也没有出声,小院里安静的落针可闻。
良久以后,李秋雨发出一声长叹,胸中淤积多年的遗憾与自怨一朝散尽。
他转身看向院中的那颗桑树,自言自语道:“那颗桑树,是婷儿故去那年种下的,现如今,都已经长的如此高大了。
这么多年,我一直怨恨自己,是自己害死了婷儿。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这么多年,一切如过眼云烟,我仿佛一直活在婷儿死去那年。
婷儿在天之灵,真的希望看到我为她一直自责自怨下去吗?
也是时候,该放下心中的那份执念了。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婷儿,我很想你。”
清风拂过,桑树叶一阵沙沙作响,仿佛是在回应。
此情此景,盛兰心中感到一阵酸楚。
李秋雨望着桑树露出一抹微笑,起身梳理仪容,对着林澈与盛兰郑重作揖道:“有为,兰儿,此诗一首,解我心中多年郁结,令我如获新生,如此大恩,我李秋雨无以为报。”
“李公,言重了。”
“李伯伯,盛兰万万不敢受您如此大礼。”
盛兰惶恐起身,她心中虽有预料此诗极好,必能让李秋雨动容,可她没有想到李秋雨的反应会如此之大。
林澈也是一样,他也没有想到,一首诗,会让李秋雨有如获新生之感。
更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李秋雨此时的气势,正在不断暴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