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大婚倒计时还剩两天,心儿还是一如既往早早地起床了。若是说她太勤勉,倒也不是。主要是这个床太软,躺在上面像没了骨头一样,这和浴盆里的温水太热是一个道理。
不过今天亦如往日,她只能被关在暗室里一天了。
心儿拿起这个放下那个,可任你跟着她的步子细细看来,这才发现四下到顶的书架上,虽是堆得满满的书籍,但实际上并没有几个原本,大多都是心儿抄录的副本。
最可恨的就是一一浏览了遍,竟都是《女诫》、《内训》、《女论语》等等对女子进行“三从四德”等柔顺之道的教育用书。
看来为了给穆宅培养个好儿媳,海株昆也真是用心了,亏得心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竟都是以此为伴。
可是穆宅上下却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着明日大婚的各样精细。
即到了戌时三刻,就瞧见穆宅上下各个小人儿都聚到了少爷的房间《穆明楼》里去,门槛窗台边挤出一个个小脑瓜来。
连老爷夫人都快坐不住地巴望着抬头看了去,少爷倒是一脸羞怯,你们这帮人可真是行啊,迎合着全城的人笑谈我不说,这还一个个奋不顾身地冲挤着看了来,不就是一个压床嘛,有什么好看的啊,又不是洞房。
一想到洞房,少爷更是羞得紧了一下嘴脸,扶手拿五指挡了一下,我想什么呢我。
还好被身后的小武喝了一声:“等下”,少爷得了点儿心气,赶紧回头探去,怕不是小武哥,有什么好主意,赶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们出去。
站在少爷身后笑得合不拢嘴的小武,看着少爷崭新的婚榻前,扭扭捏捏被瞧望得站没个站像的祈丙祈丁两兄弟,更是不怕事儿大地喊了句:“竟是外衣”。
夫人喜出望外:“哎呦,是呀,怎能是外衣呢?快快退下去”。
老爷也忙跟着说:“退了,退了吧”。
少爷真是满脸的难以置信,好你个武乐书,你还嫌戏台子不够高啊你,少爷想着就是一拳。哪想小武躲得更快,一闪而过,还朝少爷歪着头凑近了来笑。
少爷满脸写着我忍了你了,一扭头倒也是被祈丙祈丁那副为难的样子逗得抿嘴一笑。兄弟们,今天真是苦了你们了啊。
少爷干脆地道了句:“赏,大赏,我赏爹娘的双份”,歉意犹在。这一句音落,全屋就差鼓掌叫好了,但还是一潮暗波涌动紧等着。
都是充满青春气息的少男,正是纯洁和阳刚的象征啊,这两个小人儿呢,又活活占了双生的美意,愣是被老爷夫人点了名地叫来压床。
“谢谢少爷!”两人齐声答着,话音一落,喝彩声就哄起。
再看他俩,愣是你瞧着我,我看向你,慢慢开脱,一件又一件。待只剩一袭白衣时,竟还你戳我一下,我捅你一下,躲躲闪闪,扭扭避避,逗得大家更是开怀大笑了。
笑声未过,小武竟一把推了少爷出去,只待主角出场了好吧。好你个武乐书,我?少爷咬牙切齿,巴不得回来揍他一顿,他却还笑得比谁都欢实,一眼都不舍得挪开少爷的身。
“好啦好啦好啦!”老爷也忍着笑开了口:“都散了吧,散了吧”。
这可是亲爹呀,再不散难道让这帮家伙接着看我脱衣服不成,少爷想着得逞一笑。
“散了,散了,散了!”小武听老爷说完,赶紧拍手吆喝着。全宅上下的仆人们倒是听得惯,一个个美哉乐呵地得了谈资,都吧嗒吧嗒着小嘴往回走,估计呀能甜上一个冬天。
小武更是排在最后,慢悠悠跟在黎叔的后面,眼睛还是没离开少爷,在那鬼笑呢。
少爷可是叉着腰像是自己溃散了三军似的一脸傲娇相,瞧着一波一波僵尸败北折回,却突然瞥见了小武,就巴不得上前赏他一百个回合的拳脚。
小武倒是一边气哄着少爷,一边闪躲得快,奈何少爷拳脚相加都没沾着他分毫,他却一闪身关上门大笑去了。
只剩少爷一个气得龇牙咧嘴转过了身,这场景真是让他有生难忘。
不,你要是说,我穆凛然是那种左拥右抱,一边一个黄花大闺女,咱就退一万步说哪怕是《花满园》的独秀头牌的,那也是绝对不可能的呀,爹还不打折我的腿,可总归也是可以理解的,是吧。
这可好,非要两个火气方刚的美少男陪我一夜,还一定要一左一右,不是,我真想问问您呢,看我,来,看看我,哪块像亲生的,啊?
少爷想着,生无可恋一般,但还是舍我其谁,无奈地露出了一个满脸堆笑。
祈丙祈丁相互看了看,也真没看懂少爷是什么意思,不禁怀抱胸前的两手又紧了紧,也无奈地陪了两个满脸堆笑。
好吧,来三个女人一台戏,哦不,是三个男人一张床。哎呦,天呀,赶紧吹灯锁门,随意喽您呢。
第三天,大婚倒计时还剩七个时辰,心儿还是一如既往地在暗室里度过了。
丑时三刻,心儿再一次坐在马车上离开了海株昆的宅上,离开了暗室,有可能再也不用回去了。
这一次是她第一次去五宅,倒是出奇得睁着眼睛开着耳朵端坐在香案上,但是心儿倒是无心观览一番了。
前面的路对她来说都是未知,已经习惯了黑暗的她,竟也会迷茫。
她真的怕前面透出光来,就只能让自己更坚硬,包裹得更严密,也伪装得更自然。思想着,心儿长叹了口气。
她并不知道对于自己而言,什么才是该来的。但她知道,她翘盼着得死的宁静,离她是远了。
你去想啊,猫可以一晚上抓光全城的老鼠,不费吹灰之力,也定是哀鸿遍野。
可它为什么要抓住一只,就带回了窝里,戏耍了来?一样的,五爷隶属猫科。
可心儿不懂玩的乐趣,她活着,是为了去死,同归于尽的那种。可就是被玩得只能活着,活着去玩会玩的乐趣。
心儿想着,又长舒了一口气。战鼓比马蹄声更激扬,也比车辇过的痕迹更绵长,她的人生也总算是告一段落。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怎有不应战之理?
她并不怕罗一涟听得她的气息,海株昆不提也罢。可对于罗一涟而言,别说是叹气,就算是哀嚎,或是对死亡的惊惧,都可巍然不动,犹如未见。听令是每个王者的使命。
即想来,她已经被牵着进了五宅的后门,随着海株昆和罗一涟走过庭庭落落来到了一个别院《晓春院》的门口。
奇怪的是,沿途经过的一切,心儿都没过脑子。
因为不需要过脑子,像这种明面摆在那的,心儿倒真是懒得瞧一眼了。
若说她以后要过得就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不知道她会难成什么样。
海株昆门前立定,倒也没说什么,收回手去后退了两步,瞧着心儿向他转头,就又摆手知会心儿去叫门。
可心儿扭过头来还没等扣门,就又瞥见海株昆和罗一涟转身离开了。
心儿看着他们的身影笑了,海株昆走得急,身子不是很直挺,看着老了些许,倒是罗一涟挺拔的背影仍似当年。
心儿瞧望着,她的十年就这样渐远渐去了。
浅笑迎头一抬眸,竟已经有人开了门。
心儿又随着崭新的面孔进了院,就被恭敬地请了来,左转右拐地来到了《蓝蝶阁》门前。
心儿抬着看向匾额的头还没落下,房门竟又开了。
心儿抬脚进门,就见五爷端坐在圆桌前,抬眼开口:“喜欢吗?”
心儿灿笑着向前,身后跟着四个人关好门扇侍立在侧,心儿一声:“爹爹”,已经蹿到五爷腿上坐下了,搂过脖子乖腻地答着:“心儿喜欢的很”。
五爷的确吃惊,甚至有些坐立不安,竟僵硬着身子,顿顿道来:“好,好,喜欢就好”。又咧嘴笑着说:“起来,认认你的陪嫁丫头”,向心儿深点了一下头。
心儿随即起了身,四人跪下来行了礼,又一个个抬起头来开口介绍着自己:婉梅儿,婉兰儿,婉竹儿,婉菊儿。多好的名字呀,只可惜,无非是去监视我的一举一动,再报信给您的,明白。
“好清秀的小脸啊,一个个名字也好听,心儿都要,爹爹真是用心了啊!”心儿难掩一脸的惊喜,竟又拉起五爷的手来摇了摇,就俯身跪在了膝边,枕上头去。
这个孩子还好不常在身边,若不然五爷的威严何在呀。四个人吓得一动不敢动,埋着身子跪着,还深低着头,可是什么都没看见。
五爷扶拍着心儿的小脑瓜,摇头笑了下,竟是对四人喝来:“还不起来为小姐沐浴梳妆?”
四人赶紧动起来,心儿也懒洋洋地抬起了脑瓜枕在五爷的手上,巴望着嘟嘴道:“爹爹要走吗?”
五爷竟梗住了,眨着眼睛,动了下喉结,哄着:“过两天还回来呢!”说完摸摸心儿的额头,扶了她起来。
四人赶紧迎过小姐来,五爷两步就来到门前,竟又真的停住,回头瞧了一眼,浅笑了下才推门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