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凛谷。
黑夜之下,幽暗地域的气息已经在不断蒸腾上升。
悲伤充斥在本就苦痛的冰凛谷内,似乎厄运女神过于钟爱冰凛谷的居民了,这才让他们饱受折磨。
“为什么会这样,曾经的内战彻底打没了冰凛谷的元气,八百年都不见恢复,后来又来了娜娜莉亚,每天都要缴纳高到不可思议的税款。好不容易熬到了零税率的年头,邪神又盯上了我们。”
“好冷,好饿,要冰凛谷完蛋了。”
“怪物,都是怪物,我们又一次被安家抛弃了。”
“别乱说,克琳蒂娜小姐不是来了吗?她是米登领第一继承人,那可是安家特有的金红火焰。”
“她是我们未来的领主,她一定不会抛弃我们。我听我奶奶讲过,在最开始的北疆,初代安公爵就沐浴着火焰,以绝对的力量带领我们开辟这片冻土,赶走了那些可怕的霜巨人和白龙。”
“领主?放屁!”一个断了条胳膊的男人怨恨道,“如果不是她来了,冰凛谷又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她一来,什么都变了,她就是行走的灾难!”
“嘘,小声点,那群护卫朝这边看了。”
男人毫不在意道:“那又如何,我说的有半点问题吗?克琳蒂娜,娜娜莉亚,有哪一个真的给冰凛谷带来了改变?灾难,无穷无尽的灾难笼罩了我们,她们母女就是米登领的掘墓人!”
“我知道你老婆死了,你受不了,小声点,那个凶恶的男人过来了!”
“哪个混蛋在侮辱克琳蒂娜小姐?说娜娜莉亚就算了,看不到刚才克琳蒂娜小姐在为你们拼命吗?就连兽人都比你们更懂感恩!”克里曼脾气暴躁,虎着一张脸说道,“出来,别在底下像个老鼠一样,是个北疆男人就出来!”
“出来就出来,我说的一点也没错。”男人用剩下的那条断臂艰难爬起,他走到克里曼面前说道,“克琳蒂娜来了,邪神就来了,这是事实!”
“你他娘的狼心狗肺。”克里曼抡起拳头就要打。
“等等,让他过来。”克琳蒂娜说道,“克里曼,不要欺辱平民。”
“过去。”克里曼推了男人一把。
“可以说一说原因吗?”克琳蒂娜突然感觉精神上有些恍惚,她低声询问道,“为什么你会觉得我是灾难?”
“尼赫查先生说的。你从小就被送到了帝国,是因为你的出生导致了你的生母死亡,你还会让更多人死亡。”
“你在帝国时同样可悲,你拒绝了大皇子的求婚,拒绝了皇帝收养的请求,和一个法师厮混在一起。明明是银月剑圣的弟子,却毫无天赋,是个废物。”
“现如今你回来了,你来享受米登领给你带来的一切,你继续来压迫我们,当你的继承人,你凭什么让我们尊重你!你凭什么成为我们的领主?你是弱者,冰凛谷的今天你毫无解决的办法,你只能跑,只能跑,像一条丧家之犬!”
男人歇斯底里的怒吼着,刺耳的真相如同一把把快刀割破了克琳蒂娜的伪装。
克琳蒂娜突然感觉阵阵心悸,心跳的声音已经清晰可见。
她的脸色终于有了些许的变化。
笼罩在她身上的金红色火焰突然衰弱了。
天昏地暗的感觉,有些站不稳。
克琳蒂娜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她已经听惯了嘲讽和恶语,甚至躲过了帝国贵族的毒药和刺杀,今日却感觉如此的无力。
整个冰凛谷都在哀嚎,像一个被重创了的病人,等待拯救。
但克琳蒂娜只能跑,她没有半点办法。
李察不在身边,她没有半点办法挽救这一切。
无数人死在了她面前,而她却只能慌不择路的逃亡。
“是你的错,你带来了一切。”
“不,不是你的错,这些愚民玷污了你的尊严。”
“杀了他,杀了他,让他赎罪。”
“赎罪的应当是你,克琳蒂娜,你的存在则是错误。”
“克琳蒂娜,你已经被众神抛弃,来吧,来吧,我的女儿,抓住我,我带你走。”
喑哑靡靡的低语突然笼罩在克琳蒂娜耳边,无边无尽的蛊惑无孔不入的深入了她的【灿阳之心】。
火焰熄灭了。
克琳蒂娜陷入了恍惚的回忆之中。
从最初生母慈祥模糊的面庞,娜娜莉亚嫌恶冷漠的眼神,初入黛尔兰时的茫然无措,以及面对贵族责难嘲讽时的隐忍,离开黛尔兰后巴尔教徒无穷无尽的追杀。
那些只是被忍耐下来,被轻轻挪到角落,只能留得自己静静舔舐的伤口突然撕扯开了。
原来伤口一直都在,从来都没有愈合过。
马洛夫伯爵看出克琳蒂娜不对劲,他压着怒火说道:“够了,回去待着,别再胡言乱语。”
“我没有说错一句话,一句也没有。”男人病态的笑了笑,“我老婆被怪物吃了半截,女儿死在了蛛魔脚下,现在我会死在你面前,我诅咒你,克琳蒂娜。”
他掏出一把匕首,毫不犹豫的扎进了自己的大动脉。
男人无力的倒下,他挣扎着,咳着血,用破碎的声带拼凑了几个模糊的音节。
“我诅咒你。”
黑夜帷幕之下,幽暗地域之上,男人肢体扭曲的死亡了,他那满是仇恨的灵魂成为了两位邪神最完美的祭品。
马洛夫伯爵担忧道:“克琳蒂娜小姐,您……”
“没关系,没关系。”克琳蒂娜知道自己在颤抖,她竭力控制自己软弱的声线说道,“请把他埋葬了吧,他是我杀死的。”
暗蚀沙哑的安慰道:“您不必为此担责,米登领的事情,不是您一个人的事情,说到底,凛冬圣地也有巨大责任,我们享受了冰凛谷的拨款,如今却无可奈何。”
“我明白。”克琳蒂娜笑了笑,然后陷入了沉默。
但她的火焰无论如何也无法点燃了。
长剑上只剩下腥臭的血垢和粘连的碎肉。
“十分钟之后,我们继续动身。”克琳蒂娜握紧了剑柄,平静说道,“我会带你们出去,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众人都没有再讲什么,压抑沉闷笼罩在这个逃亡的队伍。
只有偶尔的啜泣声显得是那么的静谧。
————
克琳蒂娜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她不再像原来那样充满活力,只是不知疲倦的杀死路上一个又一个敌人。
剑术越发凌厉,手段越发狠辣。
但火焰再也没能燃起。
再也没有人能借助这样明亮炽烈的火光聚集到克琳蒂娜身边。
马洛夫伯爵小声说道:“克琳蒂娜小姐,我们到了,您醒醒。”
“到了?”克琳蒂娜猛地惊醒,然后抱歉道,“我似乎又走神了。”
马洛夫伯爵松了一口说道:“没关系,只要走过这一条甬道,就能到凛冬圣地的范围,那里会很安全,也不会再有黑夜了,法术可以使用。”
克琳蒂娜看着这条漆黑不见尽头的甬道,感觉它通向的是地狱深渊。
如果自己踏上这一甬道,那么冰凛谷的一切就会被自己抛弃。
“先让平民进去吧,然后是你们,我来殿后。”克琳蒂娜轻轻说道,“有许多怪物追过来了。”
“您……”
“快去吧,这里只有我还有体力了,马洛夫伯爵你也先离开,或许你那条断腿还能及时接上。”
克琳蒂娜拔出了长剑,挡在了所有人身后,一个人冲入了那群嘶鸣的怪物之中。
她高声道:“我会回来,不用担心,我会跟上你们。”
菲特咬着牙说道:“不要让克琳蒂娜小姐争取的时间白费,快进去!”
平民以及护卫们陆陆续续的进入了这条专门搭建的甬道之中,直接从冰凛谷的城墙下降到城外的地面。
最后几个人的时候,薇薇突然拉住了维罗卡,她惊恐道:“等等,全部出来,有灰矮人的硝石硫磺味!是黑火药!”
但已经来不及了。
当克琳蒂娜转头的那一刻,狭长的甬道突然爆燃出了狂暴的能量,巨量的黑火药被引爆了。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和腥红的火舌吞噬了所有甬道内的人,然后它以快到无可躲避的速度波及了薇薇和维罗卡,最后是克琳蒂娜。
冲击波掀动的狂风吹起了她火红色的长发,就像是燃起了火焰。
“是你的错,克琳蒂娜。”
温柔的低语混杂了火焰,烙印在她最后的意识之中,最后的灵魂之中,化作钢印。
紧接着,冰凛谷的整面城墙都发生了堪比神灵怒火一样的连环爆炸。
城墙倒塌了。
克琳蒂娜一行人消失在了火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