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暖帐,美人在旁。
凌清秋枕在王诩的臂弯上,将来龙去脉和盘托出,包括陆机先前对她的救命之恩,以及自己当时感动之下许下的天道誓言。
“陆机,这个人太难缠了。”王诩听她描述,不禁感慨道,“我与他交手多回,他的行事风格和许多我曾接触过的对手并不一样...”
“夫君想说,他行事太过阴险毒辣,远超其他对手?”凌清秋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躺在王诩怀里,这使她看起来愈发像是一只慵懒的猫咪。
“阴险毒辣倒是没什么,世上善恶本就一体,无非各凭手段罢了,但是这个人始终给我一种很危险的感觉。”
“在他的心里,似乎有某种宏愿一般,他的一切手段都为了这个宏愿而服务,为了达到这个宏愿,他不惜牺牲一切,甚至是他自己。”
“可是很多人都是这样的,夫君不也是如此吗?”
“危险就危险在这里了,他和我并不一样。”王诩微微眯眼,此刻他的心思好似跨越千山万水直接对上了陆机那双淡漠而疯狂的眼眸,窥视后者的内心。
“我的宏愿是匡扶天下,而他的宏愿给我一种没有意义的感觉。”
“举个例子,假设他突然有一天要拆掉全天下的房子收集木材,我认为他绝对不是为了重整资源,恰恰相反,他一定会一把火把它们全烧了,以此来让所有忍饥挨冻的人都记住他的名字。”
“夫君的意思是...生不以五鼎食,死必以五鼎烹之?”
“是了,遗臭万年也是万年。”
“夫君智谋无双,这么一说妾身就想通了。”凌清秋趴在王诩的怀里痴痴笑道。
“休想用这种方式蒙混过关,你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呢。”王诩笑着挑起凌清秋的脸颊仔细端详,随即调侃道:“你的易容术很高明嘛,学宫时女扮男装骗我一次,来青州假扮林酩更是把为夫骗得团团转,该当何罪?”
“当时也不知道是夫君您啊,再者说妾身在春秋学宫时只知道有王淼...”凌清秋一双大眼睛水汪汪地注视着王诩,楚楚可怜道:“说起来妾身起码用的是真名,也不知是哪个负心汉,连真名都不用。”
“好啊你,难怪刚刚一直闷不作声,原来在这里等我。”王诩哈哈大笑,捏了捏凌清秋如同蛋羹般滑嫩的脸蛋。
既然凌清秋已经把问题都和盘托出了,那他便既往不咎,归根结底这只是一场美妙的误会,成全了怀中佳人,也成全了自己。
王诩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既然清秋你是假扮林酩来到这里,那么真林酩去哪里了,难道是被陆机胁迫了?”
“是的,当我见到她时,她就已经被陆机完全掌控了。”凌清秋提到这事便收起了笑容,低垂眼眸明显有些难过,“为了让我扮演更加真实,她的记忆被陆机复制出一份放置到了我的识海里,也就是说我其实可以算是半个林酩,因为她过往的人生我都知道。”
林酩在陆机手里...那么林夔?!
听了凌清秋的话,王诩立刻想到了突然消失不见导致一线天失守的罪人林夔,他是否也是被陆机所裹挟呢?
“清秋,能给我讲讲在林酩视角下的林夔是什么样的吗?”
“老实讲,林酩对于她父亲的印象并不多,因为林夔很少陪她,吃住都在边关府内,一年能见上一次面恐怕都算多了。”
听到这句话,王诩忽然沉默了。
“清秋,之前你必须扮演林酩,所以即便我推测有误你也不会主动揭破,那么现在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王诩犹豫片刻后郑重说道:“就以你站在林酩视角对林夔的了解来说,他有叛出大燕的理由吗?”
“这个问题太复杂,我说不好,但是我有一些个人的想法或许对你有帮助。”凌清秋认真道,“如果一个父亲失去自己的孩子,他的内心一定是无比痛苦的,尤其是这个孩子还是自己常觉亏欠的那个。”
“而如果这个孩子还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才失去的,那么这个父亲只会更加懊恼与悔恨。”王诩主动补全了下一句,“谢谢你,清秋,我想我之前的一些判断有误,需要重新布局了。”
王诩认为失踪的林夔很有可能去找陆机,而他的目的只有一个。
作为父亲,赎回自己的女儿。
“好了,我的一切秘密都交给夫君你了。”凌清秋如释重负,以退为进,“夫君要是嫌弃这些过往的话也可以休了我,妾身不会有什么怨言的。”
“真的假的?”王诩故作惊讶地打趣道,“那我可真...”
“可是夫君真的忍心吗?”
凌清秋转瞬间变成了梨花带雨的模样,小巧的鼻尖红彤彤地皱成一团,一双美眸闪了又闪。
“好了,你赢了,你吃定我了。”
王诩笑眯眯地伸了个懒腰,拍着正趴在自己身上的佳人香肩,刮了刮她的鼻子,随即阖上了双眼吟道:“今时之乐且欢乐,明日之忧明日忧,你要多笑笑,小鼻子一皱就不好看咯。”
翌日清晨。
王诩拉开大帐,就见到夜白衣正在帐外三十步开外的距离打坐。
当地上的夜白衣听到自己这边有动静,立马起身朝这里看了过来,前者神情古怪,欲言又止。
“白衣,你不会想说凌清秋的事情吧?”王诩见他这副模样,心中已经猜出了八九分。
“殿下怎么知道了?”
夜白衣愕然,随即他意识到自己这话似乎在责怪王诩一般,立刻解释道:“情况是这样,昨天侧妃的桌上多了一盒糕点,她是吃了糕点后来见您的,我怀疑她会对殿下不利,于是...”
“于是就在这里守候了一夜没休息?”
王诩有些心疼,不过笑着捶了捶他的胸口调侃道:“白衣你闲不闲,怎么还有听墙根的毛病呢?”
“我哪里闲了,我也是真干事的好不好?”夜白衣的眼睛一翻,“昨日夜晚铁原才调查清楚,这不查不要紧,顺着糕点和因为送糕点而被抓获的那人一路查下去才发现,问题可是很严重。”
“侧妃林酩的身份是假的,她是殿下昔日的旧识凌清秋,而且她受陆机指派安插在您的身旁,目的就是专门收集情报递送给陆机。”
“好在那盒糕点里面无毒,只有春药...”
听到这里,王诩心中暗笑。
难怪凌清秋读着信都能把自己的脸蛋读红。
这一切不都对上了嘛。
“殿下,臣以为凌清秋与其背后的陆机不得不防。”夜白衣越说越激动,大有一种慷慨悲歌之感,怎料再回首时发现王诩已经走出好几步了。
“殿下,切不可贪色误事啊!”
这一刻,夜白衣感觉自己已经化身为古今贤臣苦口婆心的代表人物,正对自己这个不成器的主公痛心疾首地进行规劝。
“行了,一晚上没歇息回去睡一会儿比什么都强。”王诩头也没回,只是一味摆手,“一句话,清秋是自己人。”
“殿下!”夜白衣还想再说两句。
“白衣,你知不知道你在这里喊是很尴尬的。”王诩终于回过头,扶额叹气道,“这里有一些文件,记载了她与外界的交流记录,只是原本不知道对方是陆机而已,你拿去看看。”
夜白衣拿过去一看,上面写得全是王诩一天吃了什么饭,打了多少盹以及一天如厕几次。
说详细那肯定是详细,但是没用也是真的没用。
看到这里他才知道,原来王诩早就注意到了凌清秋的异常,只是不知道后者的联络对象是谁外加消息泄露的毫无价值,所以一直没有收网罢了。
夜白衣现在一想,王诩让凌清秋加任天机阁阁主以及他主动向后者传递燕帝的消息也是进一步试探,其目的就是想为了观察她会不会把消息泄露出去。
显然,凌清秋通过了试探。
“要知道,我这个天机阁阁主不是白做的。”王诩笑嘻嘻地声音传来,“好了,现在去歇息一会儿好吗?把你这员大将累倒我是会心疼的。”
“那你不早说。”夜白衣一脸鄙夷,“在你帐前打坐了一夜,一夜都没入定,困死我了。”
目送夜白衣回去休息后,王诩从铁原那里拿到了陆机亲笔写下的纸条,他注视着纸条上的字迹,神情迅速变冷。
陆机,这个难以用常理推测的疯子知道自己对“林酩”一向敬而远之,他想借着下春药的方式令凌清秋与自己的链接更近一步。
春药并非毒药,相反还是补药,因此不能以修为强行化解。
倘若这次不是凌清秋误打误撞吃下了点心而是她将这份糕点送给自己吃了,那么自己乱性后于情于理都会对凌清秋宽容许多。
那么陆机的目的就达到了。
对于凌清秋而言,她不过是从天道誓言的报恩约束下走到了陆机的进一步威胁范围内。
陆机名曰两不相欠,实则当凌清秋亲手送给自己下药的点心时就会化作陆机手中新的把柄,他随时都可以利用这个把柄让自己处理掉凌清秋,同时也可以反过来约束凌清秋让她不得不为其卖命。
对于自己而言,王诩相信陆机清楚自己从不屑于使用鬼蜮伎俩,而且心境一直是无比坦然的,这对于修行有极大的帮助。
这也给了陆机可乘之机,对方设下这一局,便是想要利用自己吃完糕点后兽性大发的举动来破掉一尘不染的心境,让自己看到凌清秋后永远无比愧疚,再无可能做到万事坦然。
一石二鸟,很高明的手段。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陆机根本不知道自己早与凌清秋相识,而他的自豪手笔则被凌清秋误以为是毒药提前截胡,彻底胎死腹中。
结果反倒成全自己,陌生的林酩变成了对自己早有情意的凌清秋,一桩别扭的婚事彻底圆满了。
但是事情解决了,陆机决不能逍遥法外,至少不能这么高枕无忧。
“我要天机阁做两件事。”
“阁主请说。”铁原微微欠身倾听。
“第一,查清陆机对凌清秋的救命之恩,看看这道很可能建立在假仁假义上的天道誓言是否本就无效。”
“第二,发布天机令,无论江湖庙堂,全力绞杀乾阁,所有对乾阁出手之人,皆可凭借其功劳换取天机阁等额情报。”
“陆机现在可以暂时活着等我亲自收拾,但是作为他左膀右臂的乾阁必须被连根拔起,彻底覆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