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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把大人孩子们都安顿好,帮着收拾完这满桌的杯盏狼藉之后,夫妻俩才携手并肩的回到自己屋里。

点上一盏油灯,给黑夜破开一室微光。火炕早已经烧上,带来的温度让屋里明显比外面,暖和了不少。

陈欣拎出俞墨从府城给她带回来的小灯笼,稀罕的不得了。这小工艺品在电视上看过不少次,真拽在手里还是头一回。

跟现代装电池,带旋转小彩灯的那种不一样,这是实实在在的手工制作。拎在手中便捷轻盈。

每一处细节都处理的分外用心,竹蔑作骨,糊上了一层层的彩纸。纸上画着精美的图案,雅致的很。令人打眼一瞧,便心生欢喜。

这小玩意儿并不贵重,可却意外的博得了妻子的欢心。俞墨瞧着她跟孩子似的,拎着个花灯稀罕的舍不得放下,不由得失笑。

“你要是喜欢,日后上元节有花灯会的时候,为夫带你去瞧瞧热闹。灯会上的花灯千姿百态,大的小的各种造型都有,比你手中这个可有趣多了。”

“嗯?你们这边还闹元宵啊?”

“何解?”

俞老爷倚靠在炕头被叠成一摞的被褥上,一边跟妻子闲聊,一边醒酒。虽说他酒量还行,可多少也有点儿晕乎。

“就是花灯会。你一说上元节我就知道了,我们那边跟你们这边叫法已经不太一样了,以前也差不多。”

拎着灯笼转到俞墨旁边坐下,这丫头今儿也喝了点,嘴里就缺了把门的那个谨慎。平常只字不提的话,现在一个劲儿的往外秃噜。

“以前我们高中班主任给说过一个对子,我到现在还记得呢。

上联是,上元不见月,点几盏灯为乾坤增色。下联是,惊蛰未闻雷,击数声鼓代天地宣威。”

在口中细细研读了两遍,越念越觉的有一种激荡的情绪在胸怀中荡开,是那股天地浩渺人力极微,却敢傲立于天地之间的豪气万千。俞墨不由得抚掌笑道。

“令师实乃大才,此联说是千古绝对也不为过!”

“这可不是我老师写的,是书上流传下来的。不过我们老班确实很有才华,名校毕业的博士后呢。

可惜造了孽的,哈哈哈,带的第一届,就遇到了我们这群学生,才三四十岁的年纪就开始秃了。

本来我高中同学们还说了,以后开同学会要请老班来着,不知道他媳妇儿有没有嫌弃他……”

俞墨静静的听着,没有插话打断她的怀念。他知道,小妖精是想她的故乡了。可是他没有能力带妻子回去探亲,只能沉默的陪在身边,安静的做个倾听者。

提起手上的小灯笼,轻轻晃了两下。陈欣的目光从这精美的彩灯上,飘向了窗棱处。她放下拎着的物什,脚步微晃的走到窗前伸出手指,轻轻的将窗扉推开一道缝隙。

外面的雪还在下着,与女子的乡愁一起,沉默的落进这古老的时空里。

古人曾说,每逢佳节倍思亲。

陈欣以前从来是不信这句话的。就她的那些血缘亲人,有什么好思的?

外婆走了之后,小姨长年累月的神龙见首不见尾。亲妈重度恋爱脑,除了她的爱情,其他啥也看不见。被个男人唬的团团转,还高兴的不行。

至于她那偶尔出来诈尸一下的亲爹,真就都不惜的提他。对于白玉兰,因为外婆的关系,陈欣对她好歹还有三分亲情在。

对于陈本伍,自从十二岁那年的冬天,无缘无故被后妈给撵出门外冻了一个多小时,她那亲爹还硬按着自己给后妈道歉之后。那点儿本就不多的父女之情,就彻底没有了。

她那时候想,哪怕跑的山高水远也好,才不会花功夫惦记那些不惦记自己的人。

可是她没想到,有一天自己居然会离他们那么远。隔在中间的不仅是距离,还有岁月。

时间是个神奇的东西,它能模糊掉很多人们曾经特别在意的事情。比如说爱呀恨呀,喜欢呀怨怪呀,等等情绪。

也许是自己现在心境不同了吧?竟然觉得以前受过的那些苦难,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世界上爱孩子的父母有很多,不爱的也很多。

当爹妈这个门槛太低了,啥人都能上任,那投胎不就是得碰运气了吗?她陈欣运气不好,也怪不得谁。

想开了之后就觉得,以前那个现代社会,真的有很多很多值得人留恋的地方。比如那些很可爱的老师同学们。比如她的女强人老板。比如让她捡了大便宜的那个淮滨商场。

她还很想念大学食堂里的那碗红烧肉。八块钱就能打一份儿,好吃的不行。当然,如果打菜阿姨的手能不抖的话,那就更好了。

想着想着,唇角便无意识的勾了起来。

俞墨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陈欣身边。她在看雪,他在看,看雪的她。静静的陪伴了许久,直到看见她嘴角弯起的那个弧度。

他才伸出手指,轻轻抹去娇妻眼角处,悄无声息落下的串串珠泪。

“风大,迷眼睛了。”陈欣吸了吸鼻子。

“嗯。”他不去戳穿真相,这是个爱面子的小妖精。

两人静静的倚窗望雪,谁都没有说话。直到感觉身上窜起丝丝凉意,俞墨才强硬的关上了窗户。这么冷的天,真被冻的风寒了,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陈欣无奈的回到炕前坐下,天南地北的闲聊,以打发守岁时无聊的漫漫长夜。

她倒是想回空间里刷会儿小视频来着,可俞墨这一腔陪伴在侧的真心实意,也委实不好拒绝。说了好几回,也没能把人给撵出去,没办法只能陪他这么硬耗着。

只等到外面接二连三的响起了辞旧迎新的爆竹声,俞家的老少们才推开房门走出来。点燃院子中的鞭炮,在声声震耳欲聋的响动中,人们辞别了同丰四十二年,跨进了同丰四十三年的门槛。

全家人分食了温在灶上的糖水,吃的暖暖和和的回房,洗漱干净后翻身上炕。

一室黑暗中,陈欣睁大了眼睛。

沉默的感受着异世的时间,在身上流淌过的痕迹。来到这里的几个月,感觉像是过了半辈子一样遥远。现代生活中的那些记忆,正在她的脑海中逐渐褪色。

这一切,是多么的让人恐慌。

自己不是这个时代的土着啊,她害怕被同化,害怕变成大封朝这些贤淑女子们,同样凄凉的那道缩影。可正是因为自己不是这里的土着,才更需要融入其中。否则未来的几十年,又该怎么熬啊?

枕边人察觉到了她纠结的心思,默默的将其翻来覆去的身躯揉入自己怀中。一室无言,只有一下一下轻轻拍抚在肩背上的掌心,带着安慰的温度,妄图抚平她那些突如其来的惶恐。

怀中人终于闭上了眼睛。

外头的雪还在纷纷扬扬的下着,纠缠着两个世界的悲欢。最终,它们只能和那从天而降的异世来客一起,认命的落入这方人间,融入这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