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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着她心情好些了,林氏笑着说。

“大丫嫂子,这屋子是俺们跟族里其他妯娌们,忙了一下午,才紧赶紧收拾出来的。这匆匆忙忙,也没来得及细准备,要是缺啥少啥的你就说话,俺给送过来。大冷天儿的,亏谁也不能亏了你跟这小丫头不是。”

“不缺啥,这就好的很了。嫂子,弟妹们,俺现在这样儿,也没啥能拿的出来感谢你们的。可是这情份俺记在心里了,以后一定会报答的。俺要是还不上,还有俺闺女们接着还。”

李氏强撑着虚软的身子说完话,又扭头招呼着门口的几个闺女们进来。

“招弟,你带着妹妹们,给你婶婶们跪下磕个头。谢谢她们这救命的恩情。”

三个大点儿的小姑娘二话不说,扑通一声冲着陈欣几人跪下。几个小的向来都是姐姐们咋做,她们就咋做,也赶紧跟着扑通扑通的跪下。

妯娌几个赶紧拽小丫头们起来,嘴里不住的叨叨。

“这是干啥呀?”

“快起来,快起来!”

女人对孩子们,又是一通的怜惜絮叨。

直到看见李氏眼睛里的疲惫虚弱遮都遮不住,她们这才赶紧告辞,好让这娘几个能安心歇一会儿,养养精神。

回到家里之后,几个嫂子转到灶房去操持夕食。唯有陈欣径直走回西屋,沉默的将自己倒在床上,睁着眼睛看房顶上的那根房梁。

明明算是大获全胜的,将人给救了。可是她的心情却特别沉重。

从穿越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开始,她就被俞墨给全方位的护在了手心里,所有的风雨和危机,都被他挡在了外面。

这是陈欣第一次,直面这个时代,在男权的压迫下,女子们那些鲜血淋漓的悲哀。

不是历史书上,那些短短的文字记载。不是史学家们嘴里的,那些尘封在岁月中的过往。不是诗人笔下的千秋两行,不是民间流传的巾帼无双。

这是活生生的啊,平凡女人们的,血和泪。你的,我的……

陈欣想,自己应该是明白了,为什么在以前的世界里,会有女权先驱们的存在。

看着大封朝的这些女人们,她突然就懂了。先驱们衣衫下那些不曾宣之于口的伤痕,是被世人如何用规矩礼教的皮鞭,一下一下的给鞭挞在身上,才会痛入骨髓。

她努力的想弯弯嘴角,却没有成功,只扯出了一个无奈的弧度,挂在唇畔。

你要说女子苦,就不能只说女子难为。

要说出生时有可能被扼杀的女婴,要说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女童,要说那些躺在产床上再也没有睁开眼睛的女人。

要说农户贫家中那些被换回的彩礼,要说高门大户里那些妻妾嫡庶的战争。要说十年媳妇熬成婆,要说婆婆调教儿媳的又一场轮回。

为什么啊?

为什么在这里所有苦难的底色,都必须要以女子的形象来书就?这样封建的,腐朽的,令人万分厌恶的,男尊女卑啊。

她的内心里,没有因为自己被俞墨庇护,不用被卷进这种悲哀里而庆幸喝彩。

作为女性中的一员,她对同类的苦难和眼泪,怎么可能会没有触动?也同样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万分沮丧。

好想哭啊。

伸出右手,盖住了自己的眼睛。

明明她是个自私清醒的性子啊,明明自己过的也是一路苟且,为什么会突然看不得人间疾苦了?

是不是只要我捂上眼睛,我就仍然看不见,我就可以当这一切都不存在?

俞墨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他那天天精神的像个小土狗似的媳妇儿,如今正蔫哒哒的躺在床上。

这是怎的了?今天不是吵赢了吗?这是又在事后觉得,自己当时没发挥好?

轻手轻脚的走到床前,俯身弯腰将她捂在脸上的手挪开。对上这双满是丧气的眸子,男人的心里一震。

这跟小妖精平时,爱闹腾耍无赖的情绪不太一样!太安静深沉了。

“娘子,怎么了?”

即使是在担忧,可是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四平八稳,给人满满的安心感。

女人娇媚的眉眼,依旧撩人心魂。只是此刻静默不语的,盯着对方这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时,慢慢的多了一些,以前没有的东西。

“俞墨,你说我是不是该做些什么?给她们提供一些能赚钱的机会,让她们能在生活中更多一些底气,你说可不可行?”

俞墨没有说话,只是了然的抚了抚她额头边的碎发。只有她自顾自的在说。

“我可以找到很多赚钱的点子,可以教她们一些安身立命的办法。

到时候,这里也许再不会,有可能被扼杀的女孩。不会有被夫家休弃,就唯有一死的女子。

那些可爱的小姑娘,不用为自己能不能存活下去而提心吊胆。

女人可以做自己的主人,可以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里,给自己寻一条活路……”

两滴眼泪,突兀的砸断了,吞吐在舌尖上的那些美好。她知道自己无异于是在说天方夜谭。

做不到的,她不是救世主,怎么可能撬动的了这世界,根深蒂固的封建教条?

“莫要害怕,我永远都不会让你遭遇那些不幸。”

男人的手指是温热的,带着一层薄薄的茧,在女人的脸颊眼尾处游走,抺去了那些肆意打湿这张芙蓉玉面的泪珠儿。

“我不是害怕,我估计是脑子病了,居然自不量力的想发散那些多余的善心。”

她的声音,跟她此时低落的情绪一样飘渺,那是一种嘲讽。对自己的,对这个世界的。

拭泪的纤长手指,停顿了好一会儿,这男人才伸手从床上将他的小妻子捞进怀里。虽然什么话都没有说,但是神情明显更加柔软。

“我只是一个小虾米,根本改变不了什么。历史有它自己的进程,每一次的蜕变,都必须是天时地利人和的时候,才能够促其做出改变。明明道理我都知道的,可是……”

女子辗转于唇齿之间的喃喃自语,语无伦次的说着那些,只有她自己才能听的懂得纠结无措。

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俞墨的声音同样很低,却带着满满的爱意,抚慰住陈欣那些纷乱的心思。

“若是心中有夙愿,便尽力而为吧。莫怕,为夫在呢。”

温柔浅笑的眼眸之下,划过一丝自嘲。

呵,他觉得他刚才说出来的这些话,听起来一定像是在纵容一个疯子。而他自己,却清醒的陪着她一起发疯。

陈欣抬头看他。

儒雅俊美的脸庞上,弥漫着她熟悉的深情。这个男人似乎从来不曾拒绝过她的意愿。即使是这些天马行空的,不容于世的思想。

“俞正凌,谢谢你。”

谢谢你的庇护,也谢谢你愿意接纳我所有的不好,更谢谢你愿意包容我,在这个世界里格格不入的离经叛道。

“你我夫妻本为一体,何需言谢?只是凡事不可激进,切记缓行。可知?”

“嗯。受教了。”乖巧的点头应着。

摸摸怀里人的小脸,他这回笑的平和淡然。仿佛刚才他们聊的,不过是晌饭吃的太咸了一般寻常。

“夕食已备置妥当,不若娘子赏个脸,随为夫移步正堂可好?”

“好。”

夫妻相视而笑,携手迈出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