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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中丞心里哇凉哇凉的,虽然族长没把话说死,但这明明是想把他支走,借钱一事估计没了指望。

回去等消息的意思就等于没有消息。

郭中丞强颜笑道:“没有钱也没关系,我再去想点办法。”

随后他垂头丧气地离开前院,回到花厅后,正等米下锅的御史们,俱都挺直腰身问道:“怎么样?可有借到钱?”

郭中丞摇了摇头,林御史见他神色,便安慰他道:“也怪咱们这段时间,交结大臣花空了家底,不然何至于此。”

御史们倒没被生活打垮,跟高党斗了这么许久,早已升级为斗战胜佛。

有御史建议道:“老话说,活人不能被尿憋死,咱们好歹都是男子,本就该担起养家糊口的重担,要不,咱们做点其他营生。”

“咱们可是读书人呢,会不会让人笑话?”

当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虽说京城商业发达,可官员摆摊叫卖,也太掉身份。

林御史不禁嗤之以鼻,“笑话啥,咱们既不偷、又不抢,凭手艺吃饭,有啥好丢人的。”

郭中丞也在积极地想办法,闻言道:“咱们肩不能抬、手不能提的,不如趁着快过年,摆摊卖字画吧。”

“这个不错,笔墨家里都有,咱们的字也不错,虽不及大家,但卖便宜点,肯定也有主顾。”林御史立时眉开眼笑,过年前那可是生意最好的时候,随便卖啥都能赚钱。

众御史很快便商定在何处购纸,又在哪处摆摊,恨不得今晚就开张。

大家讨论得兴高采烈,林御史突地打断他们的谈话,“要不要咱们叫上赵参政?他有没有被罚俸?”

众御史立刻回忆今早廷议,依稀记得是赵参政起的头,按理也应被罚。

郭中丞顿时坐不住了,“走,去赵府 !”

一群人忙呼啦啦离开,匆匆往外走,却不想将刚进门的郭族长撞了个趔趄。

“欸~你们去哪儿呢?”郭族长高声问道。

郭中丞忙回头道歉,“有事出去呢,对不住了,叔,回来再向你老赔罪。”

众御史走街过巷,终于来到赵府,不过在经过洪水和火灾的洗礼后,此处更显破败,不如叫赵棚更适合些。

郭中丞前去叫门,却不想才拍了拍门,门却倒了,他小心将门重新扶好放至墙边,向院里喊道:“赵参政在家吗?”

“进去看看!”御史们也不待有人回应,自顾自地往里走。

此处虽然到处都有烟熏火燎的痕迹,但占地颇大,郭中丞等人直接往前方半塌房子里闯,见有一老翁正对着窗户补衣服。

“郭御史你们怎么进来了,恕我耳背,竟没听到。”老翁其实是赵府管家,但目前也没啥可管的,便努力学习技能,争取成为生活多面手。

郭中丞大声问道:“赵管家,你家老爷去哪儿了?”

赵管家眯着眼想了想,“老爷说,他去高府吃饭,叫我在家等着,一会儿有好吃的呢,嘿嘿~”

“高府,哪个高府,难道是高太师家?”郭中丞越想越不对,赵参政跟高太师已经到了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地步,见面就差捅刀子了,怎么可能去他家吃饭。

可赵管家点头确认,“是他家,已经去了好一阵子。”

众御史纷纷不敢置信,“不可能吧,高太师怎么可能请他吃饭?”

“请没请,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郭中丞一想也对,在这里瞎等,不知等到何时去,不如找赵参政当面问问清楚。

众人来去一阵风,很快又来到高府门前,这里自是不一般,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暴发户的气质,就连门前两个石狮子都鼻孔朝天地看人。

不过,御史们倒是看到了赵参政,只见他身穿朝服坐在高家门槛上,旁边的门子对他敢怒不敢言。

“赵参政,你怎么坐在这,这么脏的地儿,坐着多不干净啊。”郭中丞一语双关问道。

赵参政轻松地笑道:“咱来这吃饭呢,你看我连家伙什都带上了。”

林御史眉头一皱,“你怎么把洗脸盆带过来了?”

赵参政气得敲他脑袋,很不满道:“这是碗,吃饭的碗?”

众御史俱都笑了,“听管家来说,你来高府吃饭,怎地还要自己拿碗来?”

赵参政得意洋洋道:“你们还是道行太浅,这高太师家的饭可不好吃啊,我都坐这儿半天了,也没人请我进去呢。”

太过分,哪有请人吃饭,却放人鸽子的,御史们立即上前拽着门子的衣领吼道:“怎地不去通报高太师,请我们吃饭总得拿出些诚意吧。”

“咱老爷没给你们下帖子啊!”门子欲哭无泪,这一个还没打发走,又来了一群,咋跟蝗虫似的。

林御史闻言脸色讪讪的,偏头问道:“赵参政,没帖子吗?”

这没帖子的话,但凡讲究些的人家都不让进门,虽说有些得罪人,但高太师在乎吗?他才不在乎,他要的就是这个派。

“没有呢?”赵参政反问道:“你们来这里吃饭,怎么不带上碗,家里人都有饭吃吗?”

众御史愣了愣,突然会意过来,“高啊,不愧是御史出身。”

说罢,大伙便舍了门子,往主街上狂奔,不多时来到杂货铺子,嚷道:“掌柜的,把你家最大号的饭桶拿出来。”

掌柜的开心坏了,“要最大号的吗?你们要几个?”

郭中丞对掌柜道:“你看看我们有多少人,就要多少个,快点啊。”

“大生意啊!”掌柜的立刻吩咐伙计去库里拿桶,随后问道:“承惠,不知哪位付银子?”

“付啥银子,”林御史不满道:“先挂着账,一会儿有人来付钱呢。”

掌柜的一脸为难,做生意向来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挂账的生意哪里能做,万一他们翻脸不认账呢。

郭中丞指了指身上的官服,“你还怕我们跑了不成?”

掌柜的忙摆摆手,“谁不知道御史最是公正廉洁,各位先拿去用吧,回头记得付银子便是。”

众御史每人提着个饭桶又来到高府,见门子还不开门,便与赵参政挤坐在门槛上。

这么稀奇的画面惹得来来往往的百姓频频侧目,门子实在忍不住了,这些人都是官身,打是不能打的,赶又赶不走,只得回主院报于太师知道。

彼时高太师正面对满满一桌的山珍海味头痛,“这些菜看着怪腻味的,没啥可吃的。”

管家得了门子通报,悄悄走到高太师身旁耳语了几句。

高太师怒道:“他们这是打秋风来了,不给,轰他们出去。”

“老爷这样不好啊,那些人穿着官服坐在门前,不好看呀,怕是又要惹来什么流言蜚语,于老爷名声有碍。”

能在高府做管家,自然不是一般人,走一步看三步,可比一般的管家牛多了。

高太师一想也是这个理,最近因北国议和一事,早惹来百姓怨言,不能在小事被人抓住把柄。

“管家,你带他们去下人厨房吃,吃饱了就让他们滚。”

管家领命而去,他来到大门外,忙施礼恭敬道:“各位御史多多包涵,太师虽没下帖子请,但来者都是客,且请入府用些便饭再走。”

赵参政端着碗,大咧咧道:“若不是罚俸半年,没钱吃饭,我等也不至于上门要饭,烦请告诉你家老爷,这段时间多有叨扰了,见谅哈。”

管家不禁面皮抽抽,上门要饭还这么大口气,不愧是御史,脸皮果然够厚。

众御史从没来过高太师府上,提着桶跟在管家身后,东张西望,嘴里还不住地惊叹,“这么大的太湖石,阔气!”

“这是什么花?冬天还有花?”

“林御史,你仔细看看,那可是南海红珊瑚,哪里是花?”

一群御史好歹也算经常出入皇宫的人,到了太师府上,竟像土包子进城,惹得来往小丫头捂嘴嗤笑。

管家带着几人东转西绕,来到下人吃饭的大厨房。

别看只是下人用的厨房,但食材俱都上乘,比普通富商吃得还好,不过为了让下人侍候得更用心,厨房不提供黄豆、鱼类、韭菜之类容易胀气及味重的食材,以免熏到尊重的主人。

“有啥好吃的端上来,一会儿我吃完,还要打包呢。”郭中丞拍拍桌上的大号饭桶,对管家道:“临时来也没带碗,在前街杂货铺里赊了几个饭桶,一会儿记得去付账啊。”

管家脸上的笑容几乎挂不住,心里腹诽不已:这哪里是来要饭的,明明打劫来了。

他叫厨房的赶紧把饭端上来,御史们饿坏了,顾不得吃相难看,大口地啃着鸡腿,扒拉着米饭。

赵参政吃着吃着无意抬头,看到御史们吃饭像饿死鬼投胎,便敲了敲饭盆,“诸位,吃饭斯文点啊。”

林御史头也不抬道:“斯文是什么?能当饭吃吗?”

“就是,就是,也不知道斯文多少钱一斤?”郭中丞附和道。

人说,相府门前七品官,管家怎么也算半个官场人士,平日里接触的官员都是彬彬有礼,最不济也是道貌岸然的模样,哪见过这等穷酸官员。

他吩咐厨子赶紧再蒸几笼馍馍,又让人把荤菜收走,晚了怕是啥都不剩,那值夜的下人吃啥?

“诸位吃好喝好啊,我去杂货铺结账。”管家利用现成的借口,快步溜走,御史们挥挥手,继续风卷残云。

管家回到主院找到疑似厌食症患者---高太师,将刚刚发生的事都说了,管家哭丧着脸,“老爷,得想个辙啊,可不能让他们再来了,半年下来,指不定要把咱府上吃得精穷。”

高太师顿时乐不可支,“你还真高看他们了,咱府上什么家底,你不知道?”

高太师虽不敢跟皇帝比富贵,但要论银钱,就是国库都比不上,区区几名御史岂能吃穷,怕不是低估了高家的实力。

“老爷你有所不知啊,他们的饭桶这么大一个,”管家张开手臂比划道:“他们连吃带拿的,等于是咱们花钱养着好几大家子,听说郭中丞的全族都逃到京城了呢。”

高府就是有金山、银山,也禁不住这么折腾啊。

“嘶~算了,明天我请旨给他们半年的恩俸吧。”高太师对御史们的战斗力深有感触,果真应了老话:胆小的怕胆大的,胆大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不要脸的。

那群御史们脸皮不仅厚,关键时刻,还能舍了脸皮不要,实在难缠。

高太师也不是省油的灯,他叫住欲退下的管家,“你让厨子炖一些大肥肉,不要有一点瘦的在上面。”

“老爷,这是为何?”

高太师得意极了,“他们不是要吃吗?就让他们吃肥肉,腻不死他们,哈哈~”

管家的脸皮、眼角都开始抽抽,他看了一眼高太师身前的菜肴,那是他拟的菜单,总共有九九八十一道菜。

其中最简单的一道开水白菜,亦是用虾贝等熬出来的高汤吊味,不仅工艺复杂,而且尽量去除油腻,让太师吃得爽口、鲜甜。

可高太师不吃油腻肥甘,却不代表其他人不吃啊。

在菜市,肥肉可比瘦肉贵上一些,高太师这是要罚,还是要奖?

管家摇摇头,叫来两名小厮,一位去杂货铺结账,一位去屠户家采买,不买肉,只要板油。

小厮惊道:“那可得好多钱哦。”

“让你去便是,先挂着账,回头再来支银子。”

不多时,小厮已经提着好大一串腊板油跑过来,“管家,屠夫说板油太金贵,贫民买不起,贵人又不喜,怕放坏,全给做成腊味了。”

管家看了一眼,确实看着就腻,他伸手往厨房一指,“吩咐厨子,就这么肥肥的炒了,给打秋风的穷鬼吃。”

“嘿嘿~这些御史倒有口福。”小厮提着腊板油跑去找厨子。

天渐渐黑了,赵参政松了松裤腰带,拍拍肚皮,打了个饱嗝,“怎么样?诸位可吃好了?”

“饱了,”郭中丞艰难地起身,提起饭桶,对厨子道:“把这个桶装满,底下放饭,上面摆上炒好的腊板油。”

厨子讨好地笑道:“好叫大人知道,这菜太油,怕是不能喂猪呢。”

瞧瞧,这话说得众御史变了脸色,林御史拍桌而起,“骂谁是猪呢?”

“抱歉哈,小人实不知诸位装满饭桶,可有其他用处?”厨子也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或许是在含沙射影。

郭中丞凉凉道:“这菜式不错,装满了,我要带回去当宵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