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锋踏进东殿就朝着朱厚熜的方向拱手一礼。
“陛下”
他抬头,下意识愣了一下。
正对着他的墙壁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舆图。
中央的舆图,所画的正好是大元的疆域!
朱厚熜穿了一件四团龙袍,负袖立于舆图之前。
他缓缓转过身,头上插着的翠玉簪,迎着光影闪烁了一下。
“田爱卿,推书一事如何了?”朱厚熜问道。
他先前已经去过文渊阁,观察了一番《永乐大典》上的气运团。
气运之色明黄璀璨,且变得更加浓郁。
朱厚熜粗略估计了一下,比起之前大小应该增长了一半。
这说明,将永乐大典推广出去的工作已经卓有成效了。
而现在他找来田锋询问,是想要知道具体的过程。
在他的印象中田锋担任通政史一直是个老好人的性格,在通政使司也一直干得不温不火。
而现在短短几月的工夫,这气运增长如此迅速,想来他的手段也是不俗。
“陛下传下旨意之后,臣一刻不敢耽搁,同张尚书一起组织人手花了三天的时间筛选书籍,又寻找各种办法进行推广。”
他顿了顿,语气中多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得。
“《邸报》《农书》,甚至是画本,只要百姓能看得到字的地方,臣担保就会有大大典的痕迹。”
他抬手恭维道:“托陛下洪福,新型的印刷技术和造纸技术出现,才能使臣的构想成为现实。”
朱厚熜笑了笑,问道:“恐怕田爱卿的方法不止于此吧。”
田锋身子稍正,抬手又是一礼,只是脸上的神情多出了几许不自然。
他干笑道“不瞒陛下,臣还命人将农书的内容编成了戏曲和评书到各方进行宣讲。”
“哦”朱厚熜脸上多出了几分意外之色。
能想到通过民间广为流传的戏曲评书宣传农业技术,这田锋倒也算得上一个人才。
明朝时的小说极为发达,戏曲也处于一个井喷的状态,民间文人雅客参与创作的不少。
但高居庙堂之上的朝廷大员,却极少有看得上这东西的人。
想到此处,朱厚熜不由夸赞道:“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田爱卿初心不改啊!”
他几步来到紫檀桌案前,拿起了一幅小画。
画的是一张秋月图。
秋意正浓,圆月悬翠峰。
清风徐来,碧潭水波不兴。
“这画,朕就赠予田爱卿!”
田锋双手将画接过,脸上难掩喜色,“臣,谢陛下赐画。”
“好了,这画你收了,朕还有一事要让你办。”
朱厚熜沉声道:“你借助戏曲书籍传播农书内容确实功效非凡,但要让大明百姓知道具体的方法,甚至将之用于耕作就有些难。”
“陛下的意思是……”田锋试探性地问道。
田锋在接到推广永乐大典任务的时候,就经过一番思考。
他认为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推书当成一项任务,具体落实到每一个下方的官衙。
可…
可他田锋办不到。
通政使司,掌内外章奏和臣民密封申诉之件。
俗称“银台”,相当于现在国家信访局的功能。
而从建国之初发展到现在,老百姓能发到通政使司的信件越来越少,百官的奏折却越来越多。
虽说他身为通政使是正三品的大员,能够参与国家大政、大狱和推举文武大臣的机要大事。
但,论实际权力他顶多和六部的一个侍郎齐平。
照田锋自己的话讲,这职位的含权量不高,但要负的责任却很大。
将某一项任务变成地方官员的政绩,田锋相信只要自己敢提这样的建议,官员们的唾沫能把他淹死。
“朕提议在各布政史司设置推书官一职,主管各地推广永乐大典。”
“嗯”田锋情不自禁地咽了一口吐沫。
改变地方政府的官职格局,直接增添了一个新的职位,陛下这是要……
“田爱卿,你认为如何?”
朱厚熜想的却是要提前布局,一为后续的其他东西推广埋下伏笔,二为将来官制改革进行试验。
推书官有了,那接下来推礼官,推农官,不都可以有了吗?
田锋赶忙应道:“陛下所想,是臣想做却不敢做的。”
接下来,他发挥了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不着痕迹地对朱厚熜大夸特夸。
后者,神色却依旧淡漠无比。
田锋抬眼悄悄看了看这位陛下,天子姿仪不似凡人,举手投足间更是散发出一种凛然的威势。
“你的心意,朕已经知道,好好筹备推书官,推书官以后要挂靠在你们通政使司。”
“啊!”
田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疑惑写满了一张脸。
朱厚熜紧接着又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田爱卿,你不觉得通政使司有些太小了吗?”
“太小了?”田锋喃喃自语。
很快,一点灵感在心中迸发。
他的脸上出现了一股热切的神情,眉毛向上高高扬起,脸上的褶子也自然地展开了许多。
“臣一定尽心筹办此事。”
“好,那你就去吧。”
朱厚熜挥手示意,田锋缓步退出了乾清宫。
望向前方已经批阅完的奏章,朱厚熜想了想便唤来麦福,让他去宣锦衣卫指挥使刘卫。
他自己则立身于案前,信笔在桌上涂画。
文官势力、武将、勋贵、白莲教、外族…
如今朝廷最大的事就是礼争,而围绕这件事,各方势力都有不同的态度,或支持或反对。
有人想隔岸观火,有人想渔翁得利,还有人已经下场。
朱厚熜轻语:“武将勋贵对此不置可否,但与文官互相牵连,也会持反对的态度。”
“异族和白莲教希望见到大明纷争不断,会在两边互相反跳,但最后也一定会反对朕。”
朱厚熜又在纸上画了几个圆圈,眼神中闪烁着光芒。
“文官是既得利益者,大部分人又都是理学拥趸,对新礼极为排斥。”
他沉思片刻,又在文官二字上画出了几个分支。
部分并不能代表整体,沉默的依旧是大多数。
而他所需要的,就是唤醒这沉默的人!
杨廷和说得没有错,没有改变世界的力量,就不要妄想推翻现有的格局。
但他似乎看错了一点,他所要面对的并不是实力孱弱的少年天子。
而是一个能掀翻棋局的人。
朱厚熜大笔一挥,刚劲有力般在纸上写道。
“朕即大势”
笔锋与宣纸摩擦,所有的名字都被一道血红的横线拦腰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