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底最后两天,一场雨下透了大坪村周围方圆二百公里。
八七年似乎风调雨顺。
平安集团总部院子里排两队人在张春手里领工钱。
都是小水人村人和红沟村人,辛苦一个月,到了最后这两天,一个一个脸上喜笑颜开。
“张村长,我一天工都没落,三百块有吧?”
说好的一天十块。
等他从路晶手里拿走三百五十块,满脸惊讶:“有这么多吗?不是说三百块?”
“嫌多退回来。”张春气哼哼。
后面的人呼啦啦围上来,刚刚排好的队又乱掉了。
“能领三百五十块吗,我一天工都没落,张村长你可不能算错。”
“我也能领三百五十块。”
张春站起身大声喊:“谁不排队谁最后领钱,乱嚷嚷什么?”
刚乱掉的两队人又整整齐齐排在院子里,路晶喊一个名字,进来一个人领钱。
“张广发,380块”
“李环娣,340块。”
“杨艳,325块。”
……
路晶喊人名,钱从张春手里往出领。
一个大肚子妇人叫石小蕊,领18块钱,张春认出来她是小水村张瑞成的儿媳妇。
“瑞成家的,你咋领18块?”
“我就干了两天,本来领二十的,我跟我们村长借了两块花掉了。”
这让张春一肚子疑惑,她干两天活,跟张响借了两块,干么记在领工钱册子上?
张春抬眼看旁边的张响,给他没好口气:“张响,你手底下人跟你借钱,你别在他们领的工钱里扣掉,他们领了工钱再还你。”
张响乐呵:“好好,听你张村长的。”
张响是怕他们借的钱给自己不还,报工资花名册的时候就把借的钱直接扣了,他自己多领一百三十块。
小水村有十家人开十辆三轮车,也算一个劳动力,出车出人的家户多领一百块。
四月份的工资参照辣酱计件法,三个人一组的烤炉上,哪一组出的面包多,哪一组工资高。
张响想多报面包数那是不可能,装箱出库,最后一扎账,少一个算张响吃掉的。
这份工作让张响一天到晚精神绷紧,出的面包数算了又算才敢报数据。
去年劳教三个月的下场时时刻刻提醒他,在秦老板手里干活,不敢有丝毫差错。
在面包厂干活的第一个月,小水人的十辆三轮车往乡上集散地拉面包箱子。
从四月份开始,是一辆货车拉上去,一天出两万到两万三千块面包,包装箱码在车厢里,缺一箱多一箱清清楚楚。
大家伙领工钱也就领的清清楚楚。
一个月保底出两万块,大家领工钱保底三百块,超出这个数,按比例多领钱。
四月份出了两万八千八百个面包,大家多领三十到五十。
领了工钱的人把一沓钱在手上拍的啪啪响。
“听说县里工人的工资又涨了一茬,不知道有没有咱们的高。”
“他们工资再涨能涨到三百八?县长的工资才是三百八吧?”
“瞎扯,县长的工资都没三百五!”
三百八的工资在他们心里高高在上。
这两天,张春累的喝不上一口水,赶今天五点半终于把领工钱的人打发完了。
与此同时,给辣酱厂发工钱的秦家叔侄俩一块回村里。
秦川手里的一沓单据递给顾秀秀和路晶,嘴上问:“春叔,一切正常吧?”
“除了一个怀娃妇人领了十八块不正常,其他人都正常,张响扣一些人借的钱算在工钱里,我训了他一顿,下个月不能这么干。”
秦川接过面包厂工资花名册,在上面刷刷签了字。
张春嘴上抱怨:“川子,发工资之前你先看看再签字,发完了你才签,这个程序不对。”
秦川没说话。
秦建文给张春解释:“他签的这个字是给巡查组的人看的,你以为他计较给谁发的多给谁发的少?”
三百人拿工钱,张响报上来花名册,谁领的多谁领的少,秦川哪能一个一个看过来再签字。
张春心里很吃力:“不是说巡查组的人前天就来铜城了吗,咱还不来大坪?把人等的吃力死了。”
秦川骂他:“你吃力个屁,该干么干么,就当他们不来咱大坪。”
张春还想在村口立两个杆子,挂一条红布条,上面写“欢迎京都巡查组莅临指导视察”。
被秦建文拦住了,说张春你别给咱川子找不自在,该干什么干什么。
中午那会儿,高林祥悄悄递来消息,巡视组一行五个人,来大坪村就到五六点了。
“春叔,他们来大坪是最后一站,看样子戚主任带的这几个人干的很扎实。”
一些情况,张春翻来覆去想不明白。
“川子,你说巡查组这次走过来,会改变一些情况,我实在想不通有啥情况要改变。”
秦建文又给张春解释:“不允许农牧局领导插手包产到户农户的自主经营权,小川要的就是这个改变。”
张春觉得不可能。
“川子,建文,农牧局不管土地生产,那他们管什么?”
“春叔,他们要有所为有所不为,你慢慢会明白。”
张春若有所思,嘴里嘀咕:“有所为有所不为?好深奥,是那个诗人教你的吧?他老说这种话。”
秦川纳闷之极,诗人海子嘴里说出来的话,怎么就成了有所为有所不为?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是有所为有所不为?
瞎扯犊子。
路晶从隔壁财务室跑过来,给川哥递一张货运单:“川哥,这是今年出售地膜的数量,你肯定不信。”
她觉得今年出了多少地膜川哥不是十分清楚。
川哥心里有个数是五十万卷,比去年多了二十万卷。
路晶盯在川哥脸上看,川哥吃惊的表情让她心里很激动。
川哥果然不信:“一百万卷?这么多吗,不可能吧?”
秦川再看出地膜明细。
泉水市宏达地膜厂生产的地膜,景宁秦总从去年开始当唯一代理人。
铜城市范围和铜城以北的三个地州市土地上的地膜,都从秦总手里拿货。
铜城市范围内,地膜拉到土高乡货运集散地,再给各县区各乡镇送货,铜城市范围的土地上销售了二十五万卷,威市拉走了三十万卷,泉水市拉走了二十六万卷,定西地区二十万卷。
从去年十一月份开始,种地农户就开始拉地膜化肥农资,平安贸易的三辆货车从宏达地膜厂拉出货,再给各地州各县区乡镇送货,到今年的三月底才消停。
货运司机每天交上的货运单子和账务单子都录在计算机数据库里,到了月底扎个总账,秦川看一眼签个字,没仔细算这几个月的总数。
到了四月底,拉地膜的货运业务停了,路晶在电脑里抄下来一张总数,自己吓一跳,再递给川哥看。
一百万卷,十块钱一卷进货,十五块钱卖出,这笔利润五百万。
秦川摸着下巴,这时候意识到未来十年,农资货运贸易是赚钱大头。
秦川看出来一个问题:“没有新安县的要货数量,他们的土地上嘴上要铺掉二十万卷。”
张春气哼哼:“你还给姓何的好脸色?香山镇就要三万卷地膜种棉花,商品粮基地有三千亩种包谷,各乡镇各村子谁家不要三五卷给地里铺?
跟咱景宁县一样,他们新安县也要二十几万卷地膜,都是何远民从西京拉过来的,哼,他干什么都要跟你对着干。”
张春对他没好口气,他们新安县窜走地膜生意也是主要原因。
新安县的很多种植户想要景宁秦总的地膜,想跟着景宁秦总种赚钱庄稼,可挡不住何远民是农牧局的领导。
种地农户谁敢不听农牧局的安排?
“川子,看明白了吧,要不是何远民插手进来,新安县的这二十万卷地膜就是从咱手里出去的,姓何的抢走了你的一百万。”
铜城市三县两区,唯有新安县的地膜不是从秦总手里拿宏达地膜。
“春叔,没什么大不了。”
张春不明白侄儿的没什么大不了是几个意思。
到了今年八月,农牧局不会再插手给农户卖地膜。
除非何远民不当领导干部,当农牧局下面的农商货运的领导,那更好,没有公权,咱明大明搞市场竞争。
不会存在农牧局发一纸红头文件,说香山镇三万亩土地必须种棉花。
秦总说他们种棉花他们就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