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春带头,身后跟着王家李家张家人,十几个呼啦啦挤进院里。
每人手里拿着一沓裁好的红纸。
秦川家院里一下子热火喧闹。
领这么多人让川子写春联,张春有些不好意思。
“我们在村委房子等你,你三叔说别等了,来你家院里写,我们就来了。”
秦川手里的毛笔在碗里磨,嘴上抱怨:“春叔,是你这两天撺掇他们吧,让我给大家写对联,我能写过来吗,写到明天中午都写不完。”
张春满村子嚷嚷,小川写毛笔字写的和六十岁书法家一样好看,快拿去让他写一幅。
咱大坪村大门上都要贴领头人写的春联。
张春不承认他满村子撺掇,嘴上辩解:“人家请你吃了肉,你就得给人家写春联嘛。”
秦川这会才明白,李家的王家的张家请他吃肉,原来是想让他今天写春联。
幸好没有真挨家去吃,也就十几家。
吃人嘴短,秦川不好意思说不写。
张春展开红纸,嘴里喊:“来川子,先给我家写五副,再给村委房子写八福,这是春联书,你照着写就行了。”
写一幅一块钱这种话说不出口。
眼睛瞅过去,张春领来的这些人,果然都是这几天去他们家吃了骨头肉。
“园园,咱缝纫机底下有降落伞绳子,你拿出来用一下。”
周园园一手抱三宝,一手拿绳子,走到桌子跟前递绳子。
三宝双手伸过来要爸爸抱。
“乖,不闹,爸爸要给大家写春联。”周园园贴一下女儿脸蛋。
院子里这么多人,让自己男人写春联,周园园内心里愉悦的不要不要。
嘴上忍着不说而已。
三宝睡醒了下午觉,吃饱了肚子,就要爸爸抱上亲。
“来来,爸爸抱上写字,这有什么。”
一个胳臂夹住三宝,一个手拿毛笔,在红纸上刷刷几个字写下来。
爆竹声声辞旧岁
锣鼓阵阵迎新春
横批:一九八五
秦川知道,只有自己知道迎接一九八五意味着什么。
一圈人伸着脖子看,啧啧称赞:“写的真好,杨大夫都写不出来。”
秦川猛然想到,卫生所的杨大夫写的一手好毛笔。
“瞎扯,我怎么可能比杨大夫写的好,他真正从五岁练毛笔练到现在的六十岁。”秦川赶紧谦虚。
他们这种议论要是传到杨大夫耳朵里,那老家伙铁定跑来找事儿。
绳子在院子里拉直,写好的春联晾在上面。
一会儿时间,挂了一排,红艳艳喜庆。
周园园在大门口放了一串鞭炮。
“鞭炮声有了,锣鼓呢?”秦川随口一说。
大过年的怎么能没有锣鼓声。
张春悄悄安顿李家几个小伙,村委放东西的房子有咱夏天新买的锣鼓,敲起来给咱领头人听。
几个小伙悄悄出去。
咚咚锵咚咚锵满村子响。
由远到近,响到秦川家大门前空地上。
院里聚的人越来越多,妇人娃娃们加进来。
秦川在院子里给大家写春联,外面敲锣打鼓,这要传出去没人信。
“春叔你瞎安排什么,我不信我写个春联还要给我敲锣打鼓?”
“你前面说要听锣鼓,咱有的是锣鼓,想听就听嘛!”
张春出去喊:“行了行了,原放回房子里,咱初三早上出新场再敲。”
锣鼓声敲着响着又返回村委那边去了。
一些人窃窃议论,说咱小川老板说什么就是什么,咱小川老板让咱干什么咱就干什么。
咱小川老板出了村子,领导们都称呼他“秦总”。
大家意识里,这个称呼跟县长平起平坐。
秦川觉得大家这个心态很不好。
“春叔,你当村长的别在前面搞乱七八糟事儿,什么叫我说什么是什么,我让你们干什么你们就干什么,大家这个心态不好。”
张春胡乱敷衍:“大家尊你嘛,难道这不是好事?”
“尊个屁,让我免费写春联也是尊我?一副一块钱,给我报销,不能白写。”
三宝在爸爸怀里抱了一会儿,抱不住了,从爸爸身上溜下来,小崽扶着桌子走路。
桌子上一个碟子里是墨汁,小崽以为里面有好吃的东西,院子里一圈人有十几个,竟然没人注意小崽手一伸抓进了碟子里。
秦川转过脸,哇一声惊叫,大家都回过头,三宝一手掌黑墨在自己脸上挖了一把。
“娃妈哎,快出来看,你家三宝挖了一脸墨。”
周园园从屋里跳出来,哎呀一声,真不明白院子里这么多人,三宝怎么能一爪子挖进碟子里。
一院子人都靠不住。
“三宝!现在咋办!”
周园园抱起三宝进屋里洗脸,小崽手掌在妈妈脸上抹一下,自己咯咯咯笑翻掉了。
一院子人笑翻了。
“园园,你照照镜子?”
“照啥镜子,你家不是有照相机吗,拿照相机照。”
周园园跑进屋,啪啪两巴掌,三宝哇一声哭。
秦川喊:“洗干净就行了嘛,打我女儿干么。”
秦川以为这一下午就能把这些人对子写完。
没想到越写院里人越多。
写到下午太阳落山了。
吃晚饭点,大人们走了。
几个孩子拿着红纸围过来。
“川哥,我爸说给我家写五副,五副够不够呀川哥?”
问话的是张旺儿子张小东。
“你家贴几幅对联你不知道,你干么问我?”
“我说要七副,我爸说要五副就够了,川哥你写七副。”
张小东说写七副,只拿了五副红纸,五副写完他不走,他说不够。
“你家不就五个房门么,怎么还有七副?”
“我家奶牛圈和骡子圈都要贴呀!川哥你再写!”
太阳光从院里下去了,站在院子里写字冻手冻脚,这些小孩眼巴巴等着。
张小东的“牛羊满圈,骡马成群”刚写好,墨迹还没晾干,他抓起跑了。
他身后川哥安顿一句:“别贴错了!”
他爸妈不认字,他奶奶更不认字。
打发走这些孩子,秦川嘴里骂:“再也不串门子吃你们家骨头肉了。”
累的腰酸背疼。
三宝被妈妈揍了两巴掌,哭了一鼻子,在炕上睡着了。
爸爸趴上去亲一口小脸蛋,虽然洗干净了,还能闻到一股墨腥腥味儿。
秦川躺在炕上不想动,就等着吃媳妇做的一碗热汤饭。
哪儿都不去了,谁叫都不出去。
天一黑,村里那帮家伙就来拽他出去喝酒。
不去,等大宝二宝回家,跟三个孩子玩儿。
电话铃声在窗台上响,秦川以为谁给他拜早年,抓起来:“喂!过年好!对联写好了没?”
“川子,明天是三十儿了,咱俩不给李书记拜年去吗,人家都提前几天给李书记拜年呢,我不去不行吧?”
给县委李书记拜年,干部门在过年前几天去。
大头兵干部把人能愁死。
“三叔,你是乡上书记,你肯定要去给李书记拜年,我以为你已经去了,算了,回来吧,到正月初一,我拉上你一块去。”
“那我听你的,初一咱俩一块去。”
半个小时后,秦建文的摩托车骑进院子里来。
嘴上很不好意思:“川子,李书记打来电话问我还忙的很吗,我这才想起来要给他拜个年,其他乡的干部都去了,就我没去,是不是让李书记误会我不给他拜年?”
秦川想了一下,觉得李书记不会计较这事儿。
“三叔你别放心里去,你跟其他乡书记不一样,你腊月里去不去拜年关系不大。”
“我怎么就不一样,说到底我只不过是个乡上小干部,让李书记说我眼里没领导。”
秦建文很忧虑的口气。
明天早上对联一贴,再不能出门。
“川子,你开小车拉上三叔,现在去一趟李书记家好不好?要不然,这个年我感觉我过不去。”
秦川蹭一下从炕上翻起身,喊自己媳妇:“园园,拿我出门新衣服。”
周园园语气嘲讽:“你不是说你哪儿都不去了吗,嗯嗯?”
“嗯嗯个屁,三叔还没给李书记拜年呢,我现在就拉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