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危局前传第五百九十五节 一往而深
大明永乐二十二年,二月下旬,京师,皇城,乾清宫。
东厂提督马云正恭敬的垂手而立,老皇帝翻看着手里的密折,良久才说道:“此事是你亲自去查的?可还有什么人经手过?”马云当即躬身回道:“是奴婢亲自去查的,只是有些为难的地方,奴婢也只能借助刘怀礼的身手,不过他并不知道所查何事。”
老皇帝点点头道:“那就好,此事绝不能再让人知道!”老皇帝说着便将密折投进了一旁的火盆,转瞬间便腾起了火苗,老皇帝看着火苗似乎陷入了沉思,直到火苗渐渐熄灭,老皇帝才悠悠说道:“都说年老情怯,没想到朕也难免俗啊!”
马云当即颂扬道:“陛下之英明神武,古来罕见,强如汉武帝,到陛下这个年纪也已经深信巫蛊,形如疯癫,贤如唐太宗,此时也醉心长生之术,每日服用大量僧道丹药,只有陛下依然每日忧心国事,心系边疆外患,实乃亘古未有啊!”
老皇帝摆摆手道:“收起你的马屁功夫吧,朕且问你,你查了这么多,也只能证明老二确实情根深种,却无法证明瞻基的身世,这究竟是你无能,还是故意隐瞒?”老皇帝说完便意味深长的看着马云,他可太知道这些属下的私心了,有这样的把柄在手,以后不管是谁坐上皇位,都是一张自保的好符!
马云闻言心里自然也是不慌,面上却还是诚惶诚恐的说道:“陛下这可是冤枉奴婢了,奴婢费尽全力也只能查到这些,至于陛下说的事确实无从考证,皇太孙的出生时日确实稍早了些,可也是常例,算不得太过显着,所以,奴婢实在也是无能为力啊!”
老皇帝再次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此事朕心里大概有数了,以后莫再要提起了,就当此事从未发生过便是。”看着火盆里已经彻底化为灰烬的密折,马云的心里也终于是松了口气连连称是,毕竟这事已经是反复查了几次,若是老皇帝一定要深究他几年了都给不出个准信来,他还真是难以交代的!
老皇帝这才又幽幽问起另一件事:“东宫的人究竟是在谋划什么?你可搞清楚了?”马云一听老皇帝问起这事了,更加不敢怠慢,小心的答道:“奴婢已经彻查了,可他们并没有太大的动作,似乎就是想除掉方宾而已。”
老皇帝不悦的说道:“我看你这厮是越来越油滑了,还是先给朕透个底吧,你如今到底是太子一党还是汉王一党的?”马云闻言吓的连忙拜服于地惶恐的叩头道:“陛下恕罪啊,奴婢办事不力甘受责罚,可奴婢绝对是只忠于陛下的,绝无二心。”
老皇帝冷冷一笑道:“绝无二心就好,朕可是将最后的身家性命都交到你手上了,朕可不希望最后真成了瞎子,聋子!”马云只能连连叩头口称万死不辞,可不管是马云还是刘怀礼,哪个又会是绝无二心的?
此时的内卫虽说由老皇帝身边的亲信太监和内阁共同执掌,可只要有东宫一党参与掌控,老皇帝就觉得并不完全可信,而锦衣卫毕竟不适合做暗事,所以能充当他耳目的也就只有他觉得能全权掌控的东厂了。
可老皇帝朱棣还是犯了前辈帝王们常犯的错误,那就是过于盲目的相信自己的掌控力,也低估了人性在面对巨大利益时的变化。老皇帝此时还不知道自以为能绝对掌控的东厂其实也只是一帮逆袭得志的太监而已,他们能对给予他们一切的老皇帝忠心,也能够对今后给予他们更多的人忠心,只不过这个将来的人是谁,他们也还在观望。
所以,马云才会一边揣度着老皇帝的心意锲而不舍的讨好结交汉王,另一边却也绝对不得罪太子和东宫一党,甚至还数次单独求见那个腹黑的胖太子,并且求得了一句只要助他登上皇位就绝不辜负的承诺,且不管这句承诺可不可信,至少是有了一条新路。
他当然知道到了最后的时刻,东厂的重要性和生死都在一线间,他要做的,就是即保证东厂的绝对重要性,也保证东厂能好好的生存下去,而不会被新皇帝利用完了就消灭掉,所以,他才更需要处心积虑,更需要左右逢源,更需要掌控一切有利于自己的东西并且牢牢抓在手里。
那此时的东厂还绝对忠诚于老皇帝朱棣吗?当然已经不是了,现在的东厂,只忠诚于这个简单而又朴素的目的,特别是在猜到老皇帝已经时日无多的时候,这个目的就更是远远超越了对老皇帝的忠诚。
所以,明明知道太医院在内阁的暗中授意下使用龙虎之药让老皇帝感觉自己又行了,可马云并未如实上报,毕竟龙虎之药只是药性猛烈一些,又不是什么毒药,报了得不到任何功劳,却有可能彻底得罪太子埋下祸患。
所以,明明也可以告诉老皇帝东宫一党拼着命促成的居延海大局可并不单单只是为国为民舍身忘死,更多的也是借着此事让老皇帝放松警惕,然后暗中布置了很多人和事为了将来的进一步行动做铺垫。
老皇帝再英明神武也不是神仙,也得需要暗中的耳朵和眼睛来告诉他这些事情,一旦这些暗中的耳朵和眼睛做不到事事都如实上报了,那老皇帝自然也就看不到听不到了,很多事自然也就做不到以往那般精准预判了。
这大概就是帝王衰老后的悲哀吧,而且,越是这样,老皇帝的疑心就越重,而曾经忠心耿耿的臣属们在遭到了老皇帝的反复质疑和威压之后,产生的更多是惶恐,是求生欲,是自保的念头,那背叛也就成了这些人唯一的选择。
所以,不管是那个身份神秘的内卫统领,还是身份尴尬的东厂提督马云,他们此刻所想的都差不多,都是想在保住性命的同时也保住以往的既得利益,最好还能有更多的未来利益,而这些,都是只有不再完全忠诚于老皇帝才能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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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的汉王府里,汉王也是罕见的把蒙禹招到了密室里,而没有去那座无名的小院,这就意味着,汉王有绝对机密而且严肃的事情要和蒙禹商谈。在这里会谈,从蒙禹进入汉王府后到现在,这也仅仅是第三次。
对坐良久,看着低头沉思却没有开口的汉王,还是蒙禹率先笑笑道:“殿下招属下来此,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对我讲,殿下放心,不管接下来殿下要告诉我的是什么,我都会坦然面对,也都会知无不言。”
汉王尴尬的笑笑道:“我自然是信任蒙先生的,是本王有些事要告知先生,也有些问题想问一问先生。”蒙禹笑笑道:“属下明白,自从殿下上次去单独见了太子妃回来之后就一直有事情要告诉我也有问题要问我,到今日才招属下来此,也是因为方宾老大人的意外离世吧?”
汉王闻言一怔,继而却又点点头道:“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蒙先生的,确实,方老大人去世后的这些天我就一直在想,是不是我真的错了,是不是我害死了方老大人,如果我早些听蒙先生的话,或许这样的悲剧就可以避免了。”
蒙禹微微摇头道:“这怎么能是殿下的错呢,要错也是属下的错,是属下说了让殿下遵从自己的内心行事就好,结果却不能帮殿下解决因此产生的问题,还导致了这么严重的后果,是属下无能,是属下该向殿下请罪才是。”
汉王连连摆手道:“不不不,这不怪蒙先生,我知道蒙先生已经去提醒过方老大人,也知道蒙先生已经设定好了救出方老大人的计划,只可惜,方老大人的心胸太过于狭隘,居然就觉得无脸见人选择了自杀身亡,这才破坏了先生的计划也让事情到了最坏的地步。”
蒙禹还是苦笑一声说道:“这就是属下的错,属下千算万算,偏偏就没有算到方老大人会羞于被属下营救而走极端的一死了之,这绝对是属下的错失,这才让殿下刚刚被解除禁足却又再度被封禁于府中,至于随军出征更是再无可能,这一番大败亏输罪责都在属下。”
眼看蒙禹一再自责,汉王也不好意思的说道:“是我要向蒙先生致歉的,怎么反倒成了蒙先生在谢罪了,罢了罢了,直说了罢,我是想告诉蒙先生,我上次去见太子妃时,曾答应过她几件事,现在想来,应该要告诉先生才是。”
蒙禹平静的回道:“殿下请说。”汉王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说道:“先生也知道,我年轻时候曾经也是轻狂放浪的,所以得知她要嫁给大哥后便对她做下了不可饶恕之事,这些年也一直觉得有愧于她,况且她当时提出的要求都不太过分,我就都答应了。”
蒙禹好奇的问道:“殿下究竟都答应了些什么?”汉王仔细想了想答道:“第一,绝不派刺客行刺于太子,第二,绝不使阴毒的手段谋害太子性命,第三,绝不可起兵夺位,第四,绝不伤害皇太孙朱瞻基。”
蒙禹毫无意外的笑笑道:“这位太子妃果然是厉害,已经是把殿下最后关头能危及到太子的大部分手段都想到了,只是这不可起兵夺位,殿下怎么也会答应了的?记得属下也曾不止一次说过,事若不顺,这是殿下最大的依仗和最后的机会。”
汉王更加羞愧的搓着手说道:“她说,一旦起了刀兵,那便是不死不休的局面,而且乱军之下,她和瞻基都有可能死于非命。我不想他们有什么危险,况且我也早就说过,一定要堂堂正正的夺取这皇位。”
蒙禹心中也是一声长叹,怪只怪这深情款款的汉王殿下实在是太好骗了,据情报所说他们那次可是见了整整两个时辰,所以太子妃在提出这些要求之前一定是给汉王灌了很多的迷汤,才让这位重情重义的汉王殿下有了什么错觉错判。
蒙禹只能试探着问道:“殿下可是以为皇太孙其实是殿下的孩子?”汉王居然难得的出现了一丝羞愧,而后便顾左右而言它的说道:“她没有这么说过,是我自己觉得心里对不起她,所以,答应她这些不算过分的要求也算是给当年犯下的错一个补偿吧。”
蒙禹也知道汉王找他来不是来和他商量的,而只是来告知他这件事的,再劝下去还有意义么?况且,要暗杀的话,除非能找来已经过世的白天羽,否则以天狼帮的实力想要刺杀太子根本就不可能,所以答不答应无所谓。
至于使用手段,那是汉王殿下自己答应的,和自己没有关系,只要汉王殿下自己不主动使用,或者不主动安排使用那就不算违约,至于自己要做的事,本也是和众人都说好了这是自己要做的和汉王殿下无关。
伤害皇太孙的事这是蒙禹从未想过的,也不在话下。当然,这一旦变天的危局之下调京师大营入城夺位也是可以变通的,毕竟定国公徐景昌才是主帅,到时候只要真的到了那一步,那也是有办法让徐景昌主动出兵的。
想到这里,蒙禹也便点点头道:“好,属下知道了,既然殿下已经答应了,那殿下自然是要守约的,属下还是那句话,殿下就尽管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便是。”汉王原本已经做好了要被蒙禹劝谏甚至责怪的准备,可眼见蒙禹居然没有任何反驳的完全同意了,也不由得一愣。
片刻之后才试探着问道:“蒙先生不怪我?”蒙禹立刻欠身道:“殿下言重了,属下如何会责怪殿下的。”汉王越发局促的说道:“可上次我一意孤行的不借岳阳楼和居延海事件做文章就已经让我们捉襟见肘,这次又答应了这么些条件,今后我们肯定会更加艰难。”
蒙禹笑笑道:“既然这些殿下都已经想到了,那就说明殿下也已经想好了答应之后的结果,既如此,那我们也便坦然面对便是了。”汉王感激的看着蒙禹道:“就知道先生是最理解我的,只是今后就更要辛苦先生了。”
蒙禹微微摇头道:“这算得什么苦,天天在这王府里好吃好喝的悠闲度日,这大概是属下这辈子过的最舒服惬意的日子了,所以殿下无需再自责什么,事到如今,也不用再后悔什么,更不用再顾虑什么,做自己想做和该做的事就好。”
汉王再次点点头感激的笑笑,可他哪里知道,就是他这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就是他这看似无关大局的几个承诺,却让他们命运的转轮彻底偏离的原定的方向,就好比是三国时期的刘备非要发举国之兵攻吴国一般,有些事情,根本不是一个臣属谋士可以左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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