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五节 故人
大明永乐十九年,正月。
作为大明新京师的北京城迎来了迁都后的第一个春节,而老皇帝一高兴,又在正月十五元宵灯节前下令大赦天下,凡是没有涉及谋反、谋逆、杀人、等等恶性犯罪的人犯都被放了出来,百姓自是感恩戴德。
同样,一年一度的诏狱在押人员名单也被赛哈智送到了老皇帝的龙书案上,看看已经关了十来年的黄淮、杨溥、金问等人,老皇帝一概视而不见,只是朱批释放了几个抱怨过北京气候和吃食的官员。
最后,老皇帝自然是看见了柳升,这位昔日的京营大都督,大将军。皇帝微微皱眉的问赛哈智:“赛大人,这柳升在诏狱里可消停些了?”一看老皇帝问的这么直接,赛哈智也不敢有所隐瞒,连忙回道:“柳侯爷比先前是安分些了。”
老皇帝嘿嘿一笑道:“朕知道这家伙在你的诏狱里折腾的不轻,也知道你们都在私底下疑惑为什么朕还留着他的安远侯爵位,朕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因为朕并没有准备弃用他,只是让他在诏狱里好好思过而已。”
赛哈智连忙躬身回道:“臣明白了。”老皇帝看看赛哈智,饶有兴致的问道:“都说这锦衣卫在你赛大人的治下如今已是铁板一块,没有偏向任何一方也没有和谁过从甚密,朕应该嘉奖你才是啊!”
赛哈智一听这话心下大惊,因为跟随老皇帝这么多年,他再是清楚不过了,要是老皇帝真的要嘉奖他是不会这么说的,赛哈智一时间拼命的在脑中思索着自己到底是哪里犯错了,还是和谁无意间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可赛哈智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只能躬身回道:“锦衣卫身为陛下的近卫臣属本就该是这般模样,这些都是臣分内的事,臣不敢领受陛下的嘉奖。”赛哈智说完之后便长躬不起,等着老皇帝接下来的训示。
可老皇帝只是再度嘿嘿一笑道:“赛大人太谦逊了,你们赛家能忠心于我大明,可是替朕分担了不少了啊,如今我大明境内的色目人已经与汉人逐渐融合,你们赛家功不可没啊,朕记得赛大人曾说过等到告老还乡之时想要回云南去重建祖庙,朕现在就准了,以示对赛大人和你们赛家的嘉奖。”
这一下,赛哈智是万万没想到,因为建宗祠是平常事,可是建祖庙则不一样,毕竟他们这色目人后裔的身份很可能会引起大臣和汉人的不满,赛哈智也终于知道了就是自己喝醉后曾经表达过想重建祖庙的想法被人告知老皇帝了。
还好,老皇帝不但没有因此责罚他,还提前准了他这有些越矩的想法,这是多大的殊荣和嘉奖啊?可同时也就意味着从此后他赛家就只有忠于大明一条路了,而且老皇帝刚才也暗示了,希望他们也能与汉人融合。
赛哈智连忙跪下谢恩道:“臣谢陛下隆恩,臣也一定会修改家训,让子侄一辈今年就开始迎娶汉人女子,让赛家彻底融入大明,定不负陛下的厚爱和期许,我赛家也永远都是陛下最忠心的臣子。”
老皇帝见赛哈智这么懂事,也哈哈一笑伸手虚扶道:“赛大人快起来吧,你有这份心就足够了,接下来朕还有很多事要交给你去做的。”赛哈智再度沉声说道:“需要臣做什么陛下请尽管吩咐,臣一定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老皇帝笑笑道:“好,赛大人先去诏狱里给柳升宣一道口谕,如果他知道错了,就让他先回家过年,元宵节后便到边境去戴罪立功去,也别想呆在大同、开平这样的地方,到最前沿的卫戍去等着朕的宣召。”
赛哈智沉声回道:“臣记下了,一定一字不差的转告柳侯爷。”老皇帝再度问道:“赛大人应该记得你的诏狱里曾经关过一个特殊人物吧?”赛哈智一愣,立刻就想起了老皇帝说的应该是没有官身却在诏狱里住暗牢单间的蒙禹。
赛哈智应道:“臣记得。”老皇帝点点头道:“你再告诉柳升,他的这位老熟人今年中秋就该回大明了,让他在边境上接应着,如果这个人死在了草原上,那他也就永远老死在边境卫戍好了。”
赛哈智闻言再度一愣,要一个军功侯爷去边境的卫戍堡垒里苦熬半年多就是为了等待一个布衣秀才的平安归来?看来在老皇帝的眼里蒙禹可是比柳升还要重要得多啊,也幸好当年自己替蒙禹递交了书函,看来这一宝是押对了。
赛哈智忽然也明白了,刚才老皇帝所说的还有很多事需要自己去做或许也是和这个人有关,当下便再度问道:“这些臣都记住了,后面这些话臣也会换种方式告诉柳侯爷的,不知陛下还有什么要吩咐臣去做的?”
老皇帝满意的点点头道:“赛大人须知,关于这个人的事,唯一知道真相的纪纲已经死了,而朕也不希望谁再知道关于这个人失踪的八年里去了哪里,他本人是绝对不会说的,那么剩下的事赛大人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赛哈智闻言心中又是一惊,如今知道蒙禹在过诏狱暗牢的人就这么几个,老皇帝的意思到底是要将这些人都灭口,还是别的什么意思?这让赛哈智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仔细一想又肯定不是要他去灭口,因为这样的事是不会让他去做的。
转念一想,赛哈智就明白了,最后照顾蒙禹的聋哑狱卒是不可能泄露的,其他人知道暗牢里关着个特殊的人却不知道就是蒙禹,那还知道蒙禹身份的就只有他自己和已经升为千户的刘勉,那老皇帝的意思就再明白不过了,就是既要让他传旨,又不让他把真相告诉柳升和其他人。
赛哈智连忙领命道:“臣知道了,陛下放心,此事绝对不会泄露出去半个字,否则臣愿领死罪。”老皇帝这才点点头道:“好,去吧,最近东宫和京师大营都须得看紧了,京城内外也要严加盘查,刚刚迁都未稳,朕可不希望出什么岔子。”
领命起身而去,忽然觉得自己身上一下就压上了千钧重担,老皇帝居然把看着东宫太子和汉王殿下的任务交给他了,不但要保证京城不出乱子,还要保证两位皇子暗地里不搞什么名堂,这谈何容易啊?
赛哈智一时有些郁闷,皇帝陛下不是有专司稽查的东厂了么?用他们去监察皇子不是更好么?干嘛要让他的锦衣卫来做啊?忽然,一个声音响起,也让赛哈智忽然明白了老皇帝究竟是想做什么。
因为赛哈智的耳边响起的正是东厂首任提督马云的声音:“赛大人请留步,正要去拜会赛大人呢,不想却在宫里遇上了,也是缘分啊!”赛哈智连忙转身回礼道:“哦,原来是马督公啊,多日不见,一向可好?”
马云笑笑道:“多谢赛大人记挂,咱家近来还算安好,这不郑公公又要第六次下西洋了嘛,咱家也算是和郑公公共事过一场,又是本家族亲,自然是要去亲近亲近帮衬一下的,这不刚得出空来。”
赛哈智知道马云所说的共事就是被老皇帝责罚去福建给郑和打下手跑腿的那一年时光,可如今马云已经是今非昔比了,地位超然的已经仅次于郑和、候显,马九、海寿、海山等几位大太监,这么说自然是刻意再抬高自己已经和郑和平起平坐的意思。
赛哈智自然不会戳破马云的品级其实距离这些大太监还是差得不小呢,而是满脸笑意的恭维道:“马督公能得陛下和郑公公的青睐赏识,也都是因为马督公自己有本事,今后本官也少不得有要麻烦马督公的地方。”
这不过就是句客套话,可谁知马云等的就是这句话,立刻接口道:“能被赛大人麻烦我东厂真是求之不得啊,听说赛大人刚刚去见了陛下,不知可是得了什么好差事?可有什么需要我东厂效劳的地方?”
赛哈智立刻便明白了,看来自己刚才的猜测没有错,马云绝对不是偶然在这里遇见自己的,而是早就知道自己会接了陛下的任务从这里出来,所以一直在这里等着和自己“偶遇”,那这其中的意味就不言而喻了。
赛哈智也不能继续装傻,只能如实答道:“马督公来的正是时候啊,陛下适才确实是交了一件棘手的事给我,也着实是让我一时有些为难,如果马督公愿意帮忙的话倒真是帮了我的大忙了,只是不知道马督公可愿意援手?”
马云连忙施礼道:“哎呀呀,赛大人千万不要和咱家客气,需要东厂做什么请直接吩咐就是。”赛哈智微微摇摇头道:“陛下让锦衣卫去看着东宫和京师大营,可这哪里是锦衣卫能做到的事,所以还请马督公帮忙才是。”
马云一看赛哈智这么快就明白了老皇帝的意思,自然也是笑着回道:“唉,这事的确是有些为难赛大人了,不过这也是因为陛下信重赛大人,赛大人也尽管放心就是,此事东厂一定替赛大人办好,有什么消息也一定第一时间告知赛大人。”
马云说完便心满意足的告辞离去,东厂新立,老皇帝不便于将太过于敏感的事直接交给他们去做,可先交给锦衣卫再由锦衣卫转请东厂帮忙可就不一样了,这样迂回上几次,朝臣们也就能逐渐接受东厂做这些事。
赛哈智在明白了自己也不过就是被当了一次东厂走上正轨的跳板之后也只能是无奈的摇头苦笑,看着马云逐渐远去的得意背影,赛哈智也是长叹一声喃喃说道:“看来用不了多久,东厂就要骑到锦衣卫头上了。”
就在赛哈智心中无比失落之时,耳边却再度响起了另一个声音:“赛大人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赛哈智闻言再度一惊,连忙转身回礼道:“多谢杨阁老关心,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最近天气寒凉稍有不适罢了。”
来人正是内阁大臣杨寓杨士奇,杨士奇笑笑道:“赛大人乃是陛下的近卫重臣,可千万要保重好身体啊。”赛哈智欠身致谢道:“杨阁老有心了,我会注意的。”杨士奇却忽然问道:“刚才和赛大人说话的是东厂提督马云吧?”
赛哈智一看杨士奇切入正题了,也笑笑道:“是啊,可不就是他。”杨士奇悠悠问道:“赛大人可是将陛下交办的事情延请东厂帮忙了?”赛哈智不由苦笑道:“既然杨阁老都知道了,那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的确如此,可这明显就是陛下的意思。”
杨士奇点点头道:“我当然知道这是陛下的意思,也正是因为如此,我们内阁和太子殿下才更为忧心啊,赛大人也知道,一旦太监干政成为事实,那我大明的将来可就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了!”
赛哈智闻言一怔,却又立刻立刻接口道:“可此事已成定局再无转圜,杨阁老此时和我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杨士奇沉声道:“赛大人说的是,现在的确已经是无可转圜,可等到变天的时候可就不一样了。”
赛哈智闻言大惊,变天这话在官员口中一旦赋予了另外的意思就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新皇登基!赛哈智惊讶的看着眼前这位太子殿下的老师,实在有些不相信这位一向沉稳的内阁大学士今天怎么会突然和自己说这么要命的话。
还好,杨士奇不待赛哈智回话已经继续说道:“赛大人放心,我们不需要你承诺什么,更不需要你做什么,只需要你做好陛下的近臣和忠臣,继续保持锦衣卫铁板一块的现状,今后依然不偏不倚的谁也不帮就是。”
赛哈智有些疑惑的问道:“只是如此?”杨士奇诚恳的点头道:“对,只是如此。”赛哈智更加不解的问道:“杨阁老这究竟是何意?”杨士奇欠身施礼道:“赛大人无需担心,今后做好自己该做的就是,太子殿下不需要赛大人做任何事,却一直都相信赛大人的忠诚。”
赛哈智依然还是想不通,可话已至此也只能抱拳回礼道:“杨阁老放心,我会的。”杨士奇笑笑转身离去,这本没有什么特别的,可在关键的时候,赛哈智手里的锦衣卫谁都不帮反而是最大的一张底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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