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节 天意
大明建文四年(公元1402年),六月初一,浦口战场,这或许是燕王朱棣在长达四年的靖难战争中最后一次受挫,二十万大军被盛庸埋伏围困了整整三个时辰,三万前军几乎被全歼殆尽,后军也损失惨重,唯有中军保存了大部分实力。
此时站在高地的盛庸,在蒙禹走后的三刻时间里都没有见到水师援军有移动的迹象,也没有见到蒙禹回来,盛庸心中已经大概明白了,此战已经很难挽回了。就在此时,探子来报,燕王派出使者求见,盛庸无奈的苦笑一声:“让他过来吧。”
使者被带来上来,一见盛庸周围居然没有多少人,也颇为惊讶,盛庸见他四处张望,也懒得呵斥了,只幽幽问道:“说吧,燕王派你来做什么?”使者立刻施礼道:“燕王殿下有意重开议和,还请盛大将军定夺。”
盛庸呵呵一笑道:“燕王殿下此时想要议和?那也行,请他即刻遣散麾下军卒,本将保证绝不伤他一分一毫。”使者躬身道:“燕王殿下说了,一切都可以谈,只是还请盛大将军暂停攻击,双方先暂时各自罢兵,具体事宜,再坐下来好好商议。”
就在此时,大地开始颤动,一支数量庞大的骑兵闯入了战场,盛庸仰天长叹一声,摆摆手道:“你去吧,如今燕王殿下已经不需要再用什么议和的缓兵之计了,本将也不杀你,回去告诉燕王殿下,我盛庸没有输在战场,却输在了天意。”
那使者也看到了远处闯来了骑兵闯入了南军的包围圈,自然也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立刻说道:“多谢盛大将军,在下会将此话带给燕王殿下的。”使者躬身施礼后转身疾步离去,军令司马立刻上来问道:“将军,现在该怎么办?”
盛庸无奈的笑笑道:“马参赞已经尽力了,用这点人手,整整阻挡了朱高煦将近一个时辰,就算是本将也未必能做得到啊!传令各军,放开其他两部,全力合围前军。”军令司马大惊道:“将军,不是说燕王在中军么?刚才这使者也的确是从中军而来,此时合围前军还有何意义?”
盛庸再次长叹一声道:“以我们目前的兵力,要一边应对朱高煦的骑兵再一边合围并歼灭燕王中军是根本不可能的了,那只能让我军更加被动,与其如此,不如先围歼已经成为弃子的前军吧,燕王一旦脱困,必然返回争夺瓜州,能不能挡住燕王渡江,就只能看驸马爷梅殷的了。”
军令司马立刻传令,南军开始潮水一般的涌向被重兵合围的燕军前军。而盛庸则要来纸笔,在一块石头上给镇守淮安的梅殷写信。盛庸将能想到的词都用上了,只希望梅殷能分出二十万,哪怕十万淮安军奔赴瓜州镇守,盛庸写完,封好信筒,交信使带三匹马火速到淮安交给梅殷。
信使走后,盛庸再度转身看着眼前的战场,功亏一篑,又是这样的功亏一篑啊,看来先前送给梅殷的信本根没有用,梅殷并未派出淮安军进攻燕军,否则,那朱高煦应该在半路就和梅殷遭遇被堵截住了,到此时也没有见到半点援军的迹象,看来,梅殷是不会来了。
那自己此时再送这样一封信去给梅殷又有什么用?盛庸自己也不知道,可他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可似乎这么做,也只是为了让自己能觉得安心些而已。盛庸不禁喃喃自语道:“梅殷啊梅殷,你到底在想什么?你若是要留后路,也趁早降了便是,你这样不战不降,到底是想要什么样的结果?”
盛庸再次看看战场,高声问道:“可有两位参赞的消息?”探子立刻上前回报:“马参赞那边的探子还未回报,洛参赞那边,他去到水军将旗下之后,便再未回返,不知是不是留在了陈都督那里。”盛庸闻言微微摇头叹息道:“哎,我不该让他去的,马参赞本就是抱着必死之心去的也就罢了,可这小洛,不该死的这么不明不白啊!”
军令司马疑惑的问道:“将军怎知洛参赞死了?”盛庸无奈的苦笑道:“那陈蠹公然三次违抗军令,已是重罪,这小洛一旦亮明皇宫内卫的身份,陈蠹听令还则罢了,如果他还是不听令,那就是抗旨,如今显见得陈蠹并未听令,如果此战赢了,小洛还有生还的希望,可如今败局已定,那陈蠹如何能让这能证明他抗旨的小洛活在世上。”
所有人马上都明白了,也都默默的低下了头,军人不怕阵前战死,就怕白白冤死,小洛虽然是内卫,可毕竟穿上了军服做了参赞,也算是他们的同袍了,马子同起码能在两军阵前死得轰轰烈烈,可这小洛实在是死得有些不值啊!
盛庸再度长叹一声道:“难道真是天意么?这样年轻有为的两位青年俊杰,也这样消折了?本将就这么毁了我大明的两根栋梁?!”盛庸正慨叹间,就见探子惊喜的喊道:“将军,马参赞回来了!”盛庸立刻霍然转身,只见马子同一身血污,正步履蹒跚的踉跄而来。
立刻有人上前扶住他,将他搀扶到大石旁坐下,马子同气息奄奄的睁开眼,一见盛庸,眼泪便落了下来:“大将军,属下失职,未能击杀朱高煦,也没能阻挡住他的骑兵进入浦口战场。”盛庸微微苦笑着安慰道:“罢了,你已经尽力了,只要你还活着便好。”
军令司马则在一旁焦急的问道:“马参赞,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马子同咳出一口血,艰难的说道:“属下刚赶到十里外的要道口布好拒马阵不久,那朱高煦便冲杀到了,属下先让火器营攻击,但并未伤到他,属下便上前刺杀,将他刺伤下马后,属下也失了长剑,眼见他就要被亲卫救走,属下心急之下,便拔出短刃想与他同归于尽,属下只记得手中短刃的确刺入了他的铠甲,但随后便连遭重击,昏迷了过去,等属下再度醒来的时候,周围地上满是双方的尸体,却不见朱高煦骑兵的踪影,想来是属下没能阻止住他,属下失职了。”
此时,军医已经来给马子同治伤,将他的衣衫全部剪开后,发现他身上的伤痕多达十余处,还有几处深入脏腑的,若不是马子同随徐神影练了十年的内功,如何能撑到现在?看着他的一身伤痕,所有人无不动容,面对这样一个已经拼尽全力的同袍,谁还能出言责备?
盛庸也点点头道:“马参赞,你们整整阻住了朱高煦一个时辰,已经完成任务了,是本将这边的战场出了问题,怪不得你们,要怪,就只能怪天意了!”马子同连忙问道:“战局究竟出了什么意外?”盛庸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军令司马连忙将经过告诉了马子同。
马子同听完之后,也愣在当场,最后听得蒙禹没有回来,马子同立刻焦急的喊道:“将军,请允许属下前去寻找小洛,此时他应该还没有被那陈蠹灭口。”盛庸微微摇头道:“你伤重如此,如何还能乱动,况且,就算你到了陈蠹那里,他也不会承认见过小洛的。”
马子同心中焦急,不但因为和蒙禹关系日益交好,也因为蒙禹还关系着南京城里两家人的性命安危,眼见得军医已经给他处理好伤口,上了药包扎好了,马子同努力挣扎着站起来道:“大将军,有一事属下一直没有说实话,其实在下才是皇宫内卫的身份,而小洛,只是一个颇有智谋的举子自愿随属下前来效力,他身上的宫禁铜牌,也是属下给他的。”
“什么!?”所有人都惊愕了,原来大家都搞错了啊,那小洛才是更冤枉了,盛庸也颇为惊讶的说道:“啊,这……这么说来,小洛是明知此去凶多吉少,却还愿意假冒皇宫内卫的身份去向陈蠹下令?这倒是教本将真心佩服啊!”
马子同噗通一声跪下道:“大将军,救救小洛吧,他乃是旷世大才,不能就这样冤死啊!”盛庸也眉头紧皱的来回踱步,其实原本他也是有私心的,用皇宫内卫去压陈蠹听令是最后的杀手锏,虽然明知风险极大,可只要想到这秘密的内卫身份,也就觉得无所谓了。
可如今听得真相,盛庸心中也起了恻隐之心,这人还是个举子,以他的才学,一参加完春闱和殿试便是朝廷官员了,关键是这样的大才,愿意主动前来效力不说,还愿意为了大局不顾个人安危的前去冒险,这样的才具加上这样的人品心性,更让盛庸也觉得十分惋惜。
想到这里,盛庸也顾不得许多,立刻对身边的军令司马说道:“你亲自去找陈蠹要人,他若否认,你就跟他说,小洛是本将的内侄,若是在他那里出了意外,休怪本将翻脸!”军令司马立即领命而去,盛庸拍拍马子同道:“放心吧,此时战局未定,那陈蠹应该还没有下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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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燕军的中军,南军解围而去之后,朱高煦的骑兵也顺利和燕王会师了,此时的朱高煦,已经卸下了厚重的铠甲,肩窝处的贯穿剑伤和下腹处深达一寸的伤哪怕被层层包裹依然止不住血往外渗,将外面的衣襟都染透了。
看到燕王,朱高煦摆脱搀扶的人上前施礼道:“父王,孩儿来晚一步,让父王受惊了。”燕王一看又是这次子朱高煦撕开南军包围圈救了自己,如何还会怪他不守军令私自率军前来,一看他身上的伤立刻上前搀扶道:“我儿来得好啊,你这伤可碍事?”
旁边的骑兵将领立刻回道:“郡王殿下被敌方一名武功奇高的白袍小将阻截狙杀,肩窝被长剑前后贯穿,下腹被短刃刺入一寸,而且两件兵刃都插入了铠甲内,军医们花了半个多时辰才将兵刃取出,这才卸下铠甲敷药疗伤,幸而郡王殿下福大命大,这短刃并未伤到要害。”
燕王点点头大声问道:“敢伤我儿的敌将如何了?”那将领再次回道:“那人为了刺杀郡王殿下也是拼了性命,根本不顾及自身受创,被亲卫们刺了十多下,已经死了。”燕王这才点点头道:“死了便好,赶紧扶我儿下去好好养伤吧。”
不想朱高煦却再次抱拳说道:“父王,此时盛庸大军多半在此,瓜州空虚,父王当即刻率兵返回夺取瓜州渡江,这里就交给孩儿吧,孩儿一定将盛庸的大军牢牢牵制住,绝不让他挪动半步。”燕王眼神闪烁的看着朱高煦,心情很是复杂。
眼前这个次子,简直就跟自己年轻时一模一样,离经叛道,不爱读书却又有着天生的战略头脑和军事才能,只要一上战场便像是神魔附体一般,不但有着超前的预判力和敏锐的嗅觉,更有着强大的统率力和对属下的凝聚力,短短三年多,这支骑兵都已经忠诚得快成他朱高煦的私军了,一旦自己入了南京,这些骑兵将领就会成为各军的主力将领,那时这朱高煦的势力就会遍布军中。
可偏偏,他只是次子,那个颇受姚广孝和文官们喜欢的长子才是自己的世子,可那长子不但体型肥胖,还是个慢性子,身体又不好,经常生病,半点也没有自己的影子,朱棣是多希望这朱高煦能成为自己的接班人啊!
看着眼前这次子脸色煞白得毫无血色,却依然目光坚毅且努力让身姿挺拔的样子,朱棣不由得大为感慨,伸手轻轻拍拍他的肩道:“好,那为父就将这里交给你了,你好好努力吧,世子常常生病,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
一听此言,朱高煦身边的将领一个个喜形于色,朱高煦也眼眶湿润,努力的控制着不让眼泪落下来,躬身施礼沉声说道:“请父王放心,孩儿定不负您的厚望。”由此,这朱高煦正式下定了和大哥朱高炽争位的决心,也由此,给大明埋下了一个重大的隐患。
朱棣将战场交给朱高煦后,便带着主力急速赶往瓜州,这时候,镇江两岸的守军不足两万,唯一的变数便只有镇守淮安的梅殷大军,而燕王和盛庸两方的书信,也在不停的发往淮安,这梅殷,究竟又会作何选择?一切,似乎真的只能是看天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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