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天殿的晨雾还未散尽，殿内却弥漫着比雾更沉的死寂。支撑殿宇的十二根千年玄楠木柱，每一根都刻着繁复的雷纹与云纹，此刻西侧第三根柱身，一道暗红的血痕蜿蜒而下 —— 那是墨阳被俘时，被魔兵的锁链划破肩胛溅落的血，虽已过三日，血痕边缘仍泛着淡淡的黑紫色，像是在无声诉说着战败的惨烈。
殿中主位上，神天昊斜倚着寒玉宝座，指尖捻着一枚巴掌大的令牌。令牌通体泛着细碎的雷光，表面雕刻的 “神雷卫” 三字在昏暗的光线下忽明忽暗，那是神天宗调遣雷系精锐的唯一信物，此刻却成了悬在雷暴头顶的利刃。神天昊穿着一身银白锦袍，领口绣着金线勾勒的神鸟图案，他微微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唯有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思。
殿门 “吱呀” 一声被推开，雷暴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身着玄色劲装，袖口和衣摆处还沾着未洗去的尘土 —— 昨夜他刚从黑风峡谷的伤兵营回来，那里躺着三十多个被魔气侵蚀经脉的弟子，此刻听到传召，连换件衣服的时间都没有。他右手下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 “惊雷刀”，刀鞘是用千年雷纹木所制，上面刻着九九八十一道雷痕，那是他年轻时随宗主神天策征战四方的见证，此刻刀身似乎察觉到主人的心绪，正微微震颤着，发出几不可闻的嗡鸣。
“五长老倒是准时。” 神天昊抬眼，目光像冰冷的刀锋扫过雷暴紧绷的脸，他抬手将令牌放在身前的玉案上，令牌与玉案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大殿里格外刺耳，“墨阳的消息，你该听说了吧？”
雷暴躬身行礼，声音沉稳却难掩疲惫：“弟子昨夜已从伤兵营得知，墨阳长老率八百神雷卫驰援西境，在落霞关遭周横伏击，全军覆没，自身被俘。” 他垂着眼，不敢去看神天昊的表情 —— 墨阳是宗门中立派的长老，也是他在宗内为数不多的盟友，墨阳一败，中立派便只剩他一人，这后果他比谁都清楚。
神天昊轻笑一声，伸手端起玉案上的青瓷茶杯，杯中的茶水早已凉透，他却还是慢悠悠地抿了一口，再放下时，杯底与玉案碰撞的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压迫：“墨阳轻敌致败，丢了神天宗的颜面，更让西境三城落入周横手中。如今宗内议论纷纷，宗主虽在闭关，却也留下法旨，要尽快夺回失地。”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雷暴身上，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麾下雷系修士最擅破阵，周横在落霞关布下的‘困龙阵’，唯有雷力能破。这次出征，便由你率军前往，务必在半月之内，夺回落霞关，救回墨阳。”
雷暴心头猛地一沉，上前一步，语气带着几分急切：“大长老，弟子不敢抗命，只是……” 他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难处和盘托出，“黑风峡谷上月遭遇魔潮，我麾下半数雷系弟子为掩护宗门撤退，被魔气侵入经脉，至今仍在伤兵营调息，连引动基础雷力都困难。墨阳长老率八百精锐尚且不敌，弟子如今兵力匮乏，恐难担此任。”
“伤？” 神天昊挑眉，从玉案下抽出一份折叠整齐的兽皮纸，抬手扔到雷暴面前，“本长老早已为你考虑周全，这是给你调配的兵力清单，皆是‘精锐’，你且看看。”
雷暴弯腰捡起兽皮纸，指尖刚触碰到纸面，便察觉到上面厚重的墨色 —— 那是用神天宗特制的玄铁墨书写的，字迹力透纸背，显然是神天昊亲信的手笔。他展开清单，目光快速扫过，当看到 “神雷卫三百” 几个字时，瞳孔骤然缩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认得这支部队。上月对抗魔兵时，这支部队负责断后，被魔气围困了整整三日，最后虽突围而出，却折损惨重。两百余残卒中，近半人雷系神脉被魔气腐蚀，留下了难以根治的暗伤，稍一催动神力，经脉便会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剩下的一百人，根本不是真正的神雷卫，而是刚入宗门不足半年的新弟子，连雷系修士的基础术法 “雷网术” 都练得磕磕绊绊，有的甚至连引雷都做不到。
再往下看，“惊雷弩五十柄” 几个字让雷暴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他猛地抬头，看向神天昊：“大长老，这惊雷弩……”
“怎么？” 神天昊靠在宝座上，双手交叉放在腹前，眼神带着几分玩味，“五十柄惊雷弩还不够？这可是军械库能凑出的全部存货了。”
雷暴攥紧了兽皮纸，指腹几乎要将纸面戳破。他昨夜刚去过军械库，那些惊雷弩他见过 —— 都是十年前的旧物，弓弦早已磨损得厉害，有的甚至已经出现了裂纹，最多能发射两次，第三次必然会崩断。用这样的兵器，去对抗周横布下的 “困龙阵”，与送死无异。
“大长老，这兵力与兵器，根本无法与周横抗衡，弟子……”
“这是宗主的意思。” 神天昊突然打断他，抬手从怀中取出一枚泛着淡金光芒的令牌。令牌上刻着神天宗的图腾 —— 一只展翅欲飞的神鸟，令牌周围萦绕着淡淡的神念波动，那是宗主神天策闭关前留下的虚影神念，代表着宗主的权威。
雷暴的身体瞬间僵住，目光死死地盯着那枚令牌。他知道这令牌的分量 —— 宗内若有人违抗持有此令牌者的命令，便是违抗宗主，轻则废去修为，重则逐出宗门，甚至当场格杀。之前宗内有位六长老，只因质疑了神天昊持令牌下达的命令，便被冠以 “抗命” 的罪名，废去了一身修为，扔到了后山的思过崖，至今生死未卜。
神天昊看着雷暴僵硬的神色，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五长老，本长老知道你麾下弟子伤病惨重，但宗主有令，宗门大义在前，个人得失又算得了什么？你若抗命，便是违抗宗主，届时本长老也保不住你。”
雷暴攥着兽皮纸的手微微颤抖，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他哪里看不出神天昊的心思 —— 墨阳一败，中立派实力大减，神天昊早已想将他这个中立派最后的长老除去，只是一直找不到借口。如今借着周横的手，让他带着一群残卒和废兵器出征，若是胜了，神天昊能借此巩固地位；若是败了，他要么死在周横手中，要么回来后被神天昊以 “作战不力” 的罪名处置，无论哪种结果，都合了神天昊的心意。
“另外，” 神天昊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风吟长老会率两百人为援军，待你在落霞关发起进攻，他便从侧翼接应你，助你破阵。”
雷暴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破灭了。风吟是神天昊的死忠，两人素来狼狈为奸，之前墨阳率军出征时，风吟便曾暗中克扣墨阳的粮草，导致墨阳麾下弟子粮草短缺，战力大减。如今让风吟率援军，哪里是接应，分明是来监视他的 —— 若是他有任何异动，风吟便会立刻出手，甚至可能在战场上 “误杀” 他，将一切推到周横身上。
雷暴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与不甘，缓缓躬身，声音低沉却坚定：“弟子…… 领命。”
神天昊满意地点点头，挥了挥手：“既然领命，便尽早准备吧，明日清晨，率军出发。”
雷暴没有再多说一句话，转身离开了神天殿。殿外的晨雾依旧浓重，他抬头望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指尖的惊雷刀又开始微微震颤，像是在为他不平。他握紧刀柄，眼神逐渐变得冰冷 —— 他不能死，更不能让神天昊的算计得逞，这八百残卒，也不能白白送死。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神天峰下的校场上便集结了一支队伍。雷暴身着玄色战甲，头戴雷纹战盔，腰间的惊雷刀在晨光下泛着冷冽的光芒。他勒住马，目光扫过身前的八百人，心中一阵刺痛。
队伍前列的三百神雷卫，个个面色苍白，甲胄上满是划痕和凹痕，有的甲胄缝隙里还渗出暗红的血渍，缠绕在手臂和腰间的绷带早已被血浸透，风一吹，便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队伍中间，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修士正扶着身边的同伴，他叫陈烈，曾是神雷卫的小队长，上月对抗魔兵时，为了掩护队友，硬生生受了魔兵一击，如今只要一催动雷力，便会剧烈咳嗽，嘴角甚至会溢出鲜血。
队伍后排的五百外门弟子，情况更是糟糕。他们大多是十五六岁的少年，手里攥着锈迹斑斑的神刀，有的刀把已经松动，只能用麻绳紧紧绑着。一个身材瘦小的少年站在队伍末尾，双手不停地颤抖，连刀都快握不住了 —— 他叫阿青，三个月前才入宗门，连基础的护身雷盾都没练熟，如今却要上战场。
雷暴勒住马，回头望了眼神天峰的方向。山峰被晨雾笼罩，山顶的神天殿隐没在云雾中，像一只冷漠的眼睛，注视着这支走向死亡的队伍。他深吸一口气，右手按在惊雷刀的刀柄上，刀身传来一阵温暖的触感，像是在回应他的心意。
“出发！” 雷暴一声令下，声音洪亮，穿透了晨雾，传到每一个弟子耳中。
队伍缓缓移动，朝着西境的方向走去。晨雾中，脚步声、咳嗽声、兵器碰撞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显得格外凄凉。雷暴走在队伍最前方，目光坚定地望着前方 —— 他不知道这场仗能不能赢，但他知道，他必须活下去，带着这些弟子，活着回来，让神天昊的算计落空。
山道旁的野草被晨露打湿，沾在弟子们的裤腿上，像是在为他们送行。雷暴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队伍，陈烈正扶着阿青，低声安慰着什么，其他弟子虽然面色惶恐，却没有一个人退缩。他心中一暖，握紧了惊雷刀 —— 或许，事情还有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