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街隐厨—第145章—炸腐皮黄鱼卷
六月。
阴雨绵绵。
但这并不是会让人心生不悦的雨。听着雨敲打檐廊，落在树梢，溅落尘埃的声音，似是可以听到空明的音色。
若是知晓，春季播撒的稻种会在这场雨中生长，发出芽来，明白农事重要的人，或否会会心一笑，露出对于时光静好的感慨。
不过雨天，来花楼的客人就少了。
毕竟这样子的日子，既不适合游玩，亦不适合宴饮……啊，若是在家中邀上三五好友，听雨赏琴，再来几首词赋，岂不是美哉，妙哉。
一辆说不上华贵，带着几分平和，但是饰物又透着那么些贵气的马车停在了花楼玉绫的门口。
总有那么些客人，就算是这种雨天还是按捺不住自己躁动的内心。就像是邀请马车主人的那位，就像是现在被扶出来已经醉醺醺的客人。
他眼睛一亮，停下了脚步，丝毫不顾身后的少女还给他打着伞，就那么拿扇子敲打自己的手心。眸子里，一只小巧而弧线优美的脚脚落在地上。
她似乎犹豫了一下，伴随着若有似无的叹息，那样子似不该沾染尘埃的脚就落在了雨水之中。
撑起一把伞，美丽的女子露出了下巴。
客人满足地点了点头，那确实是她，花楼玉绫的花魁姐姐，狄梓萱。
本是名门贵女的她，一朝跌落云端，沦落风尘，不知今日，她是去见了什么样的客人。
客人咽了口唾沫，看着她握着青竹伞的那只似是发白的小手，已经压下去的火气就又涌了上来。
“啊啾。”可爱的一声，在不大不小的雨声里是那么清晰。
狄梓萱朝着这边施了一礼，然后带着些许娇媚地说道，“这位客人，再看就要收钱了哦。”
客人茫茫然地点头，如在梦中一般，踏上了马车。这时候那位少女才将伞撑正了，将雨完全挡住。
她正要回去，就看到一抹阴影。
狄梓萱姐姐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回去喝碗姜汤吧。再泡个热水澡，这个时间了，不会再有客人来了。嗯……你脸怎么这么红。”
嗅到姐姐身上的味道，又被她那么温柔地抚着额头，已经有些飘飘然。少女点了点头，轻声应了声是，快快向门的方向跑去。啊呀呀，姐姐太温柔了啦。
狄梓萱摇了摇头，轻轻舒了一口气，总算是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她虽然没有被淋湿，但是身上或多或少沾染了些许水汽，为了未来的生活着想，她也得好好洗个澡，美美地睡上一觉。
走进大厅的时候，零零几桌客人，都看向成名许久的花魁狄梓萱，她只是点头示意，带着宴饮归来的疲倦，身上似乎还有些许雨的灵动，惹人怜爱。
这样子的狄梓萱，刚回到房间，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拽了进去。手有些大，不是好友洛七成，那会是……
被抱在怀里，但是依旧感受得到身后那人的肚腩，他似乎努力变了音调，虽然没有木羽华那么夸张，但乍一听确实不知道他是谁，“猜猜我是谁啦～～”
“啊呀呀，周公子怎么不请自来呢？”狄梓萱笑嘻嘻地问道。
周玄琥无奈松开手，“你是怎么知道的？”他还自觉自己的技巧已经很厉害了。
狄梓萱凑近了，按着他柔软的肚子，虽然胖了不好看，但是那种柔软，真的很适合当个温柔的枕头，枕着脑袋舒舒服服的。“你说呢？”
周玄琥吸了一口冷气，咬着牙，“竟然是他出卖了我。”
被自己的肚子背刺了的周玄琥坐在桌旁，听着浴室里淋浴的声音，虽然今天不是为了那事来的，但为什么心就荡漾起来了呢。
“周公子？”虽然没有泡澡，但是冲洗了身子，让热气滋润身体每一个角落的狄梓萱擦着头发，衣衫齐整地走了出来。
这样子的雨天，其实给他点诱惑也不是不可以，但犹豫了许久的狄梓萱还是紧了紧衣襟。毕竟，他不是以客人的身份来的。
就算是这样子，刚刚洗好身子的狄梓萱还是让周玄琥心头一动。一定要把他娶回家。就算被那个小丫头揍一顿也甘心。
“周公子今天怎么有空过来？难道是要与我同赏雨景？”一语双关，狄梓萱呵呵笑道。
周玄琥摇了摇头，“只是找到了一件好东西，想着怎么都是浪费，不如交给那位食神弟子看看。”说话，他将一个箱子从桌下踢了出来。
狄梓萱摩挲着发梢，一时愣了。若是珠宝首饰，她或许不屑一顾，但这样子一起坐下来吃些什么，那种温情，不知不觉就入了她的心。
但她……
“你可不能藏私，虽然她是玉绫的厨娘，但我也是她的好朋友。”曾经还怀疑她是不是喜欢自己，后来才知道……那个小丫头只是单纯喜欢一个食材提供者，虽然很失落，但却又有一种开心。那可是食神弟子啊。
“好啊。”狄梓萱吸了一口气，将那些杂念都抛在了脑后，只是轻轻一笑。
……
花楼玉绫的小厨房里。
食神弟子、厨娘小九看着箱子里的东西，轻轻拿手指量了一下尾巴，再掰开腮部看了看那鲜红得像是要滴血的腮，最后拿起鱼鳍，盖住了眼睛……
“这黄鱼真的不错。”尤其是那黄澄澄的颜色，小九点了点头，肯定在外海待了几年。就是……她突然焉了，然后暴怒道，“是哪个杀千刀的，保鲜竟然没有做好。”
虽然之后似乎弥补了，但是却也失了最佳的那种鲜嫩。
“是我手底下的一个新人，很能干，就是第一次上渔船。出了这事，人都吓傻了，不过有了这一次，就不会有下一次了。”再有下一次就开了他。周玄琥呵呵笑道。
然后他抬头看了看小九，只有一个意思。怎么样？能不能搞？
小九只是呵呵一笑，若真的已经变质了那是难搞，但就这……“这就是菜场上的品质吧，不过这么好的东西可放不到菜场上卖。”小九重重点头，当然能搞。
狄梓萱看着他们的眼语，只觉得这两个人都很有趣。
“清蒸是肯定不行了。那就……用那个或许可以。”小九摩挲着下巴，最后走向了料理机。
虽然小九看不起那东西，但需要的食材就算是现在去敲门也是没有的，至少要等到明天早上了。
而且是一大清早新鲜出锅。
从料理机里打印出来的，是金黄中透着白色的凹凸不平的像是米纸一样的东西。不过这是大豆做的。
豆浆煮着，表面冷却，会凝结成一层似是纱衣的东西，这就是豆腐衣。细心捞起晾着的是腐皮，粗粗快快一下起来都扭在一起的就是腐竹了。
做豆腐最是辛苦，豆子要泡一夜，早上磨豆浆，煮豆浆，捞腐皮，做豆腐，清晨太阳升起，正好出摊。而这样子的豆腐，才是最美味的。
唉。
将黄鱼肉切丝，拿盐、胡椒、料酒、葱姜水这已经是惯例的四样东西一抓，就算是成馅了。
黄鱼馅一般不剁，吃的就是完整的鱼肉。甚至有黄鱼馄饨，取名黄鱼三吃，黄鱼汤是一重味道，剁馅的黄鱼是一重味道，里面整块的黄鱼又是一重味道。
将黄鱼肉平平在腐皮上放一整个长条，然后卷起来。不像百叶包可以松一些，给汤汁流些空间，黄鱼腐皮包要紧实一些。
这是最后的料理手法不同。
此时开始热油。
将长条的腐皮卷切小块，刀侧一点，有一种菱形块的感觉。这没什么，就是漂亮。
下油锅，五六成油温，炸到表面金黄酥脆。腐皮、黄鱼都是鲜嫩的食材，根本不需要多少时间，很快就好了。
腐皮黄鱼卷在漏勺里“咔嚓”作响，油炸物的这种声音，真的是百听不厌。
番茄酱，椒盐……再来一个醋的吧。三种蘸料。炸春卷一类蘸醋是临海地区的一种习惯，吃不惯的人会觉得惊悚，但是尝尝就知道～～真的好吃。
“原来如此，炸吗？确实这样子可以掩一下失了的味道。”周玄琥点了点头。
狄梓萱则轻轻夹起一个，喂到了嘴边。刚刚出锅，还带着热气，那种火热而灼烫的感觉，似乎会烫伤嘴唇。但是那进了鼻腔的若隐若无的鲜美，嘴巴里突兀泌出来的津液，只迫不及待，一口咬下。
嘴巴没有被烫坏。只是有些热热的。进到嘴巴里了。
油炸物的香。那种豆腐精华凝缩之后的味道，由着油脂释放出更强烈的香。而当嘴巴轻轻用力，内里的黄鱼肉被挤压，一股汁水喷涌而出。
尝不出，真的尝不出啊。
哪里有什么不好的味道，哪里有什么不足的鲜。只有那已然到极境的鲜美在嘴巴里流动，刺入每一个受味细胞，将属于黄鱼的鲜美深深地、直接地扎入脑海。
这样子，要坏掉了呀。
但是当咀嚼开始。狄梓萱才知道什么是更加的美味。酥脆的豆腐皮，软嫩的鱼肉，这两者不同的口感在嘴巴里碰撞；油炸物的香，黄鱼肉的鲜，这两种同等美味的滋味在嘴巴里携起了手。
那一刹那的鲜美，即使是咽下去的片刻之后，依旧久久留在嘴巴里。
赶快，再夹起一个，蘸一点醋。这是狄梓萱的经验之谈，在吃上，跟着小九妹妹，是绝对不会错的。
酸酸的醋液浸润了鱼肉，软化了硬硬的腐皮，酸味打开了味蕾，将更猛烈的鲜美撞进了心头。似是潮汐，又听见了风雨。那是在波涛中的船，那是最初的，最开始的鲜。
嘴巴里，如潮涌一般，咽了津液，再蘸一点椒盐。小九妹妹曾经说过，没有什么炸物、烤物和椒盐不搭的。
咸咸的，那股味道带来了风，海边的风，本就有些咸鲜的黄鱼肉，碰触到了椒盐，勾出了他更多的鲜美，这是为鱼肉增上一抹逸彩的咸味。
番茄酱的酸甜，正好给了腐皮黄鱼卷一种黏浊的味道。如果说之前的滋味像是一汪清泉，那么此时的那种粘腻，就好似触手，撩动着内心的那一点温柔。
三个人下筷子的速度都很快。
不多时，一盘腐皮黄鱼卷就消失了大半。
小九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狄姐姐，洛七成姐姐有事要我转告你。”
“呃，你们是什么时候见面的啊。”狄梓萱筷子一停，她不记得最近这两个人见过面，而且听小九的意思，她们确实跳过了她，见面了。
“七成姐姐带了凤羽鸡给我，很好吃。嗯嗯，她已经掌权，就算是老板娘也管不了她呢。”小九趁机进攻自己的作品。
“那她说了什么？”狄梓萱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跟她交好的人见了小九之后，她似乎就……变成了她们聚餐的工具。啊啊啊，好可怕的感觉。
“她听说了岳子清小妹妹，就是那位新来的机械师小妹，的事，就说……”小九回忆了一下，将凤羽鸡的味道先忘掉，“姐姐藏起来的那个机关玩具，可以交给她来修。”
狄梓萱筷子一愣，她咬着嘴唇，似乎在思索什么，“不用了，就那样……”
周玄琥却突然插了一句，“既然有人帮忙修东西，当然是要修好了才好。就那么放着，好东西也要坏了的。”
“只是小时候的玩具，不是那么重要……”狄梓萱姐姐没什么力气地说道。
周玄琥摸了摸她的头，“是会想起小时候的事吧。”
狄梓萱没有说话，只是抿住了嘴唇。
周玄琥趁机捏了捏她的脸，“于你，那时与此时，是可以分开的吗？那时候是开心的，现在是痛苦的，那在痛苦的时候便不可以记起开心的事。但是那对于我来说，是很悲伤的事情，我想见到的，是全部的你，我所爱的，也是全部的你。那个时候，不是为了映照此时的不幸、不甘、不愿，而是为了……知晓你想去到哪里。不管你希冀什么，不管你渴望什么……我都……”
他想要吻下去。
但是小九不会给他这个机会，“没错没错，难道姐姐你连洛七成姐姐也要一起忘记吗？或者说，姐姐你要忘了我？”
“不会的啦，我怎么会忘记小九呢？”狄梓萱姐姐眼睛里带着泪水。但是作为花魁的她终究还是压抑住了那份情感，没有让泪珠滚落下来。
“嘻嘻，说起来，那是什么玩具啊。”小九，因为童年的记忆是厨具，所以对于玩具，有着一种天然的兴趣。
周玄琥则羞愧地扭开了头。星界人口中的玩具……欸，男人啊，这种时候就不要胡想了啊。
狄梓萱微微笑道，“是机械鸟，只用了铜做的机巧，通过机关术就可以飞在天上。”
“欸～～这么厉害啊。”小九眼睛里透着兴奋，“那么下次，我们一起去玩吧。”她开开心心地说道。
“我们？”
“是啊，我们。”小九呵呵一笑。到时候要做点什么来吃呢？
……
事后，作为机械师的岳子清小妹因为古代机关的难度，研究了好几天那个机械鸟，总算是知道了锈了的几个机关的用处，完成了修复。然后，交还的时候不知道说了什么，被红着脸的、脾气最好的狄梓萱姐姐揪了脸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