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仲明不是宫中的医者,朕早年在西南乱跑,染上了疫病,看了好几个大夫,都没好,后来路上偶遇了他,他见朕行侠仗义,才出手帮朕治了治。
药到病除,是个厉害人物。
朕登基以后,便将他接来京城,朕知道他看病只瞧有缘,不看富贵,也未让他进宫。
朕在京城给他置了一间铺子,开了个医馆。
给什么人看不给什么人看全凭他自己意愿,王公公同荣太妃这样的情况,朕料想他是会愿意看看的。
门外那小侍卫进来,给朕一个欲言又止的眼神。
“亿琅”朕注意到他:“什么事?”
他近了前来,低声道:“臣见着南靖赫亲王,往长乐宫去了。”
赫亲王……这心不死呐。
昨日墨韶华跟朕讲,南靖那边刚出了些事,赫亲王原本有一子,本欲与莫西国联姻,谁知那莫西国公主,早有意中人。
两国为了邦交,硬生生拆散了这对儿鸳鸯。
那小儿郎气不过,率了一队兵士,在迎亲路上袭击了赫亲王嫡子,致其身亡。
小儿郎自是也活不成,独留那莫西公主悲痛欲绝。
叫朕听得叹气,强扭的瓜甜不了。
可这是这些当权者不会明白也不想明白的道理。
所以,赫亲王如此执着,大约与此也有不小的关系。
赫亲王这么一搅和,朕的心里也不安宁了。
挨到晚间朕过去长乐宫,整个屋里的气氛都明显不一样了。
慕青汐静得反常,见了朕也是十分淡漠,浅浅起身同朕行礼。
朕想过去拉他,他却后退两步,避开了朕的手。
朕坐下来,他也远远坐着,并不靠近。
朕偷偷观察了他好久,他始终如一座仅有呼吸的绝美雕像,丝毫没有挪过半分。
这人到底被灌了什么药,朕好想给他摇摇醒。
“哎哟”朕轻轻叫唤一声。
朕用眼角瞄到他的睫毛抬了一抬。
“腿好酸……”朕接着叫唤道。
慕青汐的眼睑又垂下了,仿佛刚才没有动过一般。
嘶……这男人竟然这么有定力了。
看来不来点实际的是不行了。
朕佯作起身,用脚在椅腿儿上一挂,一下不稳,就扑了下去。
慕青汐的身子一动,那手都伸了一伸,可是,又缩回去了!
缩回去了!所以朕,就这么华丽地摔到了地上!
痛得朕龇牙咧嘴。
朕感觉朕的膝盖要碎了。
可是那个人,竟然这么冷漠的,还是端坐在那里。
朕不知是气到,还是痛到,那泪珠儿忍不住地往下落。
慕青汐的手揪住了袍襟,那脸颊的肌肉也有些咬住,但眸中仍是清冷一片,如那冬日结了冰的湖面,一丝眼神都没有给朕。
好的,算你狠,朕要看看你有多狠。
朕撑着地面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外而去,每一步都觉得膝盖痛得入骨。
出了门,朕从袖中掏出一把小剑,在手臂、胸口、大腿比划了好半天。
算了,做个戏么,要那么逼真作甚?
倘若他不动,朕这身子还要不要了?
道路千万条,千万别动刀。
朕一出长乐宫,离陌舟那闲人就迎了上来:“青珑,你怎么了?这腿怎么还折了呢?”
折你个乌鸦嘴,不能盼朕点儿好?
“离陌舟你是不是闲的?大晚上了还蹲在这儿?”朕一边瘸着一边没好气地道。
“我这不是想你了,就过来看看吗?”他一刻不停地跟着朕的脚步:“青珑,你看,我对你是真好不是?”
“去去去,朕没空。”朕忙着呢。
他叹了一口气,一下把朕抱了起来:“说吧,你要去哪儿?”
他要凑上来做脚力,朕也不客气:“御膳房。”
御膳房多的是红色液体,朕随便翻翻就找到一堆。
管他三七二十一,朕洒了一腿一臂,还有胸口。
离陌舟用一种十分怪异的神情望着朕的动作,好半晌才道:“青珑,你疯啦?”
可不是吗,遇到那样的木头,不疯才怪。
“好了。”朕把瓶子往地上一扔:“走吧。”
到了长乐宫门口,朕跳下地,再回身狠狠向离陌舟瞪了一眼,他高高举起手来:“明白,我这就走。”
算你识相。
朕一拐一拐到了屋前,里面静悄悄的。
好叻,朕酝酿了一下情绪,又往脸上也抹了一把,才一步撞开了门。
朕一进门便跌倒在地,那红艳艳的血色都溅满了地面。
慕青汐的目光往这边一扫,那眉间轻轻动了动,瞬间又恢复了平静。
“哎哟,有刺客。”朕伸出手在地上扒拉,唇边也滴出“血”来:“好痛!”
“皇上,别费心了。”他温润的嗓音讲出来的却是最冷的话。
是,朕真是瞎折腾。
朕看出来他是一点都不会动的了,是朕犯了傻。
慕青汐起了身来,将手中书卷搁在桌上,视线垂下,冰冷又干脆地道:“有件事要告诉皇上,臣决定去南靖了。”
他的话如夏天的暴雨,劈头盖脸地自朕头上浇了下来,直淋得朕透了心的凉。
朕的心底,一瞬便涌起痛楚来。
很痛,比那膝盖的伤痛上十倍。
不仅如此,它还在蔓延开来,充满了朕的胸腔,让朕整个人都有些直不起腰来。
“好,朕……知道了。”
该来的,终究会来。
朕没有泪,但朕一刻也没法待下去。
朕只想寻个清静的地儿,让这颗心使劲痛上片刻。
朕扶着墙,挪出门去,在秋波湖畔,靠着一棵树滑坐下来。
这种极致的破碎,同先帝去世时的悲伤截然不同。
那种悲伤让朕看到内心的力量,而此刻朕浑身失了力气,只想闭上眼,让这黑暗将自己吞噬,再不想其他。
一件衣衫落在朕的身上,朕心中一动。
睁眼看时,离陌舟俯身下来,连着衣衫将朕一起抱起,口中轻声嗔怪道:“青珑,你这是作甚呢?地上这么凉,若是病了可怎么办?”
朕心里有些失望。
病了?那便病吧,朕心想。
他一路脚步匆忙,抱着朕去往未央宫,
朕远远望见,那路的尽头,立着一个长长的身影。
在月色之下,清冷得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