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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怎么坐在这里?”

裴九韶从前门进来,见她坐在灶台前神色怔怔,扫了眼放在旁边的豆青色布料,询问道:

“支书媳妇想负责这个副业,找你寻求支持了?”

叶容蓁微微摇头:“她还没说到这里,就匆忙离开了。”

裴九韶放下手里的东西,从旁边拉过来个凳子坐下,诚恳询问:“可以跟我说一下吗?”

叶容蓁有些迟疑。

流言逼死人,变成了自己想不开。

前进大队社员的愧疚没有用在她的双胞胎上,没告诉她丈夫真相,而是回报给了周向红。

清河大队男女分工互助的事情已经进行,郑红英和孙红霞依旧不觉得这种行为存在问题。

叶容蓁清楚女人的客体地位经过千百年的巩固,已经成为社会结构的顽固环节,不可能毕其功于一役,更知道仅靠自己绝对不行。

所以她主动去影响身边知青的选择。

可适合走这种路线的时间就这么几年,前期在幕后布局的时候尚能理智对待。

这次走到台前亲自推动,让清河大队的男人走进厨房,女人步入扫盲班,尽可能公平地提供岗位,看到预料之中的情况后,还是觉得挫败。

如今内部环境恶劣,周围处处封锁,无人关注素来属于客体地位的女人的精神状况,更无人理解。

三百年前的世界尚且如此,眼前这位来自更早年代的“江湖传说”呢?

叶容蓁抬眸,这人就算背着光坐在陋室,依旧如芝兰玉树。

或者说没了阳光直射,他气势更盛。

她顿了一下,尽量客观地陈述从各个渠道获取的消息。

然而这位“江湖传说”不仅关注到事情本身,还直接开口:“流言可能只是那个女人自杀的一个因素。”

“她生产前后,精神可能就出了问题。”

叶容蓁眼神闪了闪。

她也是这么想的。

切身体会过情绪对行为的影响后,她怀疑对方在周家孤立无援的处境,孕期激素的影响,才是走向自杀的压倒性力量。

裴九韶看着叶容蓁放松下来的眉眼,觉得又气又好笑。

“妙音,你是不是忘了,我那几天也有过这种体验?”

“不一样的,”叶容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那个女人和我们的情况是不一样的。”

她没说哪里不一样,裴九韶略微想了一下,把生育、情绪方面的课程列入待学清单。

随后笑着宽慰说:“我不清楚哪里不一样,可我知道,你的筹谋会让她们过得更好。”

“我——”

“妙音,时间还很长。”

裴九韶摸向她毛茸茸的脑袋,安抚道:

“崔六娘她们同样走上了这条路,或许走得会慢一点、反馈来得慢一点,但你已经点燃了周围的星火,终将形成燎原之势。”

“用大领导的话来说,‘效率高的放慢脚步等一等,后面的抓紧时间追一追,才能更好的发挥大家的力量’。”

他说的是回京辞职的事。

叶容蓁碰了碰垂在耳边的八颗小珠,抬眸望他:“哪怕这是在推翻‘男人的统治’?”

“历代王朝都能推翻,为什么还要留着维持它们稳定的工具?”

裴九韶低笑,看她抓向摇摆的‘九星连珠’,发出更为愉悦的笑声:

“如今百废待兴,再没比这更好的时机。”

“重玄,这会让我以为你要公报私仇哦……”

叶容蓁挑眉,指尖勾住八颗小珠尽头的葫芦状珠细细摩挲,离贴近肌肤的头珠只有一线之隔。

然后抬头,让未尽的话语淹没在两人唇齿之间。

她说:“重玄很可爱。”

可爱的重玄任她索取,由她给予,在她将退之际,拥着进入她的领地。

给她疾风骤雨,又在承受不住时化为和风细雨,用轻啄唤醒沉睡的小鸟。

啾啾啾、啾啾啾。

轻快的叫声迎来新一轮的风暴,逼出她的眼泪,染红挑起的眼角。

像极了那束刚拿回来的斗雪红。

甜蜜花香装点了简陋的环境。

几步外的灶眼上还坐着一口铁锅,里面闷着苏思甜他们的大碴子粥。

木材燃烧后的废料滋滋作响,表面的灰烬明灭不定,温出粥的清甜,在这个杂而不乱的厨房中散开,与空气中浮动的尘埃融为一体。

好似繁复无聊的生活中渗出无尽的甜。

还在坐月子的钱春芽听到婆婆的讲述,咂摸好几遍,还是没咂摸出来一点儿甜。

周凯林的媳妇儿怎么样,跟自己有关系吗?

她那会儿是啥情况?

要不是大柱子喊来了刘老爷子,恐怕当时就死到床上了!

哪儿还有什么机会听那他们说闲言碎语?!

钱春芽等婆婆说完顾忌,颤抖着身体,抓着背角,红了眼眶。

她嘴唇颤了颤,哑着嗓子说:“娘,这次要不是娘照顾得好,还不定成什么样呢,你说这些是干啥呀?”

“我这不是怕你多想——”

钱春芽噗地笑开,抹了抹脸上的泪,开口道:“自从我嫁给建国,娘对我比亲女儿都好,人心都是肉长的,我怎么会误会呢。”

“我明白您的,之前隐约听过风声,没想到周凯林家的是这么没的。”

“谁能想到呢……”

两人又唠了几句,孙红霞摸了摸孙女儿的屁股,没拉没尿,这才出了门。

走到窗外还听见儿媳妇小声说,“希希,看奶奶对你多好,以后要孝顺奶奶知道不……”

窗户上的影子渐渐远去。

钱春芽躺回床上,抓紧大腿无声呜咽。

是啊,人心都是肉长的。

丈夫得力,公婆明事理,嫁进来后除了生育方面,别的再没有不顺心的。

所以该帮衬的她没拦着,要出头也从没缩着,出钱出力,从没落下。

可那天晚上为什么不愿意给自己和希希一条生路呢?!

东边的房间,崔永志忙里偷闲坐在炕上,吃一颗花生米,喝一口小酒,美滋滋地说:

“一把年纪了,你咋咋呼呼干嘛呢。”

孙红霞抹了把泪走到他旁边儿,端起那杯酒闷了下去,“啪”地放下杯子,伸手扒拉他说:

“一把年纪了没吃过你几顿饭,可不就得乐呵乐呵。”

说完,她把剩下的几颗花生米也给吃了。

崔永志也没恼,上下打量她一眼,道:“你今儿个咋这么不对劲儿,布呢?”

“给叶知青送过去了。”

“怎么?她没同意?”

孙红霞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人家客客气气的,就没让我说到那一步,你说这事儿是不是还没过去?”

“叶知青忙得很,哪有功夫惦记这点儿小事儿。”

“我们之前都说好了,要不是那天的事惹到她,怎么会——”

“我看你是醉得不轻,”崔永志打断她的话,见她还没打消那个念头,提醒道:“就算能当上厂长,你准备搞什么副业?”

“织布……”

崔永志敲了敲炕桌,“公社就有一个纺织厂,公社那么多人没工作呢,哪会让咱们牵头搞这些。”

孙红霞迟疑了一下,蹬掉鞋子,屁股往后挪了挪,盘腿坐好,这才开口道:

“叶知青当初还说这事儿可以干呢!”

“那她当初是咋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