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新知没坐两人让出来的座椅,连声让他们坐好,自个儿从旁边拖了个小杌子过来,屁股一沉,抹着汗说:
“咱这儿原先就前面三间屋子,知青都是城里娃子,啥子习惯不一样。”
“甭管之前怎么住,从天南海北赶过来支持咱们清河大队的建设,咱也不能委屈人家不是?”
他扭头指了指现在这个知青点,笑呵呵地说:“搁以前,谁会想到建个这样婶儿的知青点?”
“你们落户领的那个条子、还有大队部那些柴禾啥的规矩,也都是这么吵着闹着来的。”
他们折腾这么些年,就换出去点儿山货,只让社员们的日子比其他大队好过了那么一点儿。
就算清河大队跟公社关系好,也没少被嘲笑。
这批知青来的时候,崔新知他们都没指望短时间内看到啥效果,闹事儿的动静小一点儿就满足了。
谁知道双方差距过大,只听说知青点就干过一次嘴仗,别的啥都没闹腾起来。
除了宋志远,其他知青更是一个比一个能耐,队里的男娃女娃不敢起一点儿心思。
崔新知那是做梦都能笑醒!
“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表彰大会不是为了给咱自己长脸,就是想让其他大队看看咱们这共同进步的精气神儿!”
“看新知叔说的,明眼人都能瞧见咱们大队的建设成果。”
叶容蓁拎起茶壶倒在裴九韶刚拿过来的杯子里,笑着说道:“就凭咱们大队这些年的做法,给干部们专门开一个表彰大会都是应该的。”
崔新知接过茶杯,咂摸一口,觉得这淡淡的茶香都浓烈起来,真正合了胃口。
而且她还说道:“我们这些刚下乡的知青除了因为这边地方更宽敞,熟悉了几天,别的就没有不适应的。”
“平时只觉得咱们清河大队比别的地儿好,要不是您说,还真不清楚队里做了这么多,回头得给向歌她们好好说说。”
裴九韶给他续了些茶水,开口道:“前几天我哥还说,让我插队是接受再教育来的,谁知道净在这儿享福了。”
“原本我还没觉得怎么样,这会儿听您这么一说,倒是有了灵感。”
听得崔新知直摇头,“你这次回去咋样?秋收前能把工作的事儿定下来吗?”
“哪儿那么容易,等我赶回去,那个岗位已经被人给顶了。”
裴九韶叹了口气,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就这我还挨了一顿骂,回头他们断了这边的生活费,我就得尝尝咱们农民兄弟的苦了。”
他这情况跟刚开始猜测的不一样,崔新知也不失望,笑着安慰道:
“年轻时候多吃点儿苦是好事儿,你下乡这段时间发表了几篇文章,领了不少粮票啥的,回头接着努力,日子不会差。”
“现在有你哥养着,总不能以后娶了媳妇儿生了娃,还是靠你哥吧?”
裴九韶低头笑笑,似乎能隔着衣服瞧见脚踝处的那根红绳,“您说的是。”
“这就对了!”
崔新知以为他是害羞,一巴掌拍到自己大腿上,鼓励说:“就得是这样,你看咱们大队不就熬过来了吗?那叫啥守住云开……”
“是啊,”裴九韶勾起嘴角,趁他不注意,看向旁边的叶容蓁,“守得云开见月明。”
叶容蓁无辜地眨了眨眼,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对对对,”崔新知闷下杯子里的茶,抹着嘴说:“脚踏实地好好干,就能跟咱们大队似的,苦尽甘来了!”
叶容蓁听他第三次扯回来,开口笑道:“咱们大队这是厚积薄发,好事儿跟那韭菜似的,一茬儿接一茬儿。”
“咱们的医学培训班进展顺利,学生们跟着刘老爷子去实践,给咱们的制药厂打出了名头。”
“制药厂建好了,预定成品药的大队一个接一个的来。”
“社员们为了通过考试,积极参加扫盲班,认识的字儿多了不少,还忙着处理药材,跟其他大队社员的精气神儿都不一样。”
“更别说养猪场、修路、上报纸,附近的山上好像还多了部队驻扎,别说咱们清河公社,就杭市周围的那些大队,都没听说有这么多成就的。”
“除了这些已经定下来的大事儿,向歌写的东西被六娘他们看上,就等着招工考试结束,找落选的社员去排练,还说一定要在秋收之前打磨一个样子出来。”
“思甜学了那么多年芭蕾,去看游泳比赛那天有了想法,准备排练什么节目……”
说到这里,她拍了拍手,似乎真的有点纠结愁思:
“这么多好事儿,您问哪个时间适合开表彰大会,我怎么说得出来呢?”
崔新知被叶容蓁夸得晕头转向,因为最近的热闹膨胀起来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没让裴九韶接着倒茶,放下杯子拿着报纸,乐呵呵地起身离开。
临走还劝了一句,“确实得好好考虑考虑,这事儿不急,你好好养身体。”
等他的背影消失在男知青那边的走廊,裴九韶放下茶壶,歪在椅子里笑。
“还是第一次听你说这么多话。”
叶容蓁白他一眼,道:“第一次见面那会儿,我对着那些街坊邻居不也说了那么多吗?”
——谁都没提大队长过度兴奋的事,当着他的面暗示过热闹之下的危机后,两人就把这事儿抛到了脑后。
裴九韶因为她的话,甚至开始回忆她为了摸清楚情况,试探着忽悠那些人的细节。
他略有些心疼,却笑着夸她“功力不减当年”。
“彼此彼此,”叶容蓁摊开双手耸了耸肩,笑着调侃回去:
“我说的都是实话,咱们韶倒是一如既往地让大哥担心,这次回京痛失岗位,也不知道小周是什么心情。”
裴九韶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说:“小周只会痛惜某人被月光晃了眼,闷头栽进了贼坑。”
“啊呀,原来你个登徒子守的是这个。”
叶容蓁身子后仰,整个偎到躺椅中,用略带后怕的语气说:“那我以后可得小心点儿了。”
“小心点儿?”
裴九韶玩味地重复一遍,起身凑近:“请问我好不容易守到的兔子,准备怎么逃?”
躺在躺椅中的女人浑身放松,乌发拥在身后,眼尾挑起了红晕,映得琥珀色瞳孔中的自己都带着些粉意。
他知道这张亲手打造的躺椅能承受多少,于是撑在扶手处,俯身吻上轻启的红唇。
他不知道藏在短发中的耳朵尖有多红,像极了随着动作露出的脚踝处的红绳颜色。
可躺椅中的叶容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