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九韶:“!!!”
叶容蓁听见那道熟悉的声音,眉心轻蹙,抬头瞧见他仿佛遭了闷头一棍、脑子一片空白的模样,刚升起的不快渐渐散开,噗地笑了出来。
裴九韶好不容易找回的理智在这声轻笑中再次离家出走,眼神哀怨地看向对方:“我——”
“叶老师救命哇!狗蛋发烧打摆子,就快死了呜呜呜哇!!!”
大柱子哭得像破了口子的塑料袋在风中吹,呼呼歇歇,叽里呱啦,给裴九韶发热的脑袋泼了一盆凉水。
“你先去吧,”他眼神黯淡,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委屈,“我能跟去看看吗?”
叶容蓁朝外面应了一声,扭头眼含笑意,望着他说:“我答应了,好不好?”
裴九韶脑袋一懵,还未反应过来,又听她说,“你跟过去的话,能保证不出手吗?”
这答应的到底是什么?
裴九韶像是见到长期不着家的主人的小狗,捧着主人的手指,眼巴巴地看着她,想得到一句“下次出门带上我的小狗”的准话。
然而主人不清楚他的意思,“冷漠”地抽出手指,倾身摸了摸他的狗头,起身离开:“我去看看情况,待会儿回来找你。”
离开前还扫了一眼茅亭的顶部。
裴九韶等她的背影在门后消失,看向她先前扫过的地方,见顶上挂着一个草编的篮子,身体一震,如遭雷击。
那是他为翘明心迹做的准备!
都怪他们说什么现在的女同志努力争先,但也喜欢罗曼蒂克,特意叮嘱说准备花瓣,结果刚才一点都没想起来!
想到刚才容蓁的眼神,他就觉得羞耻。
等等,他快速从桌下摸出一个东西,看着绣了斗雪红的锦袋,眼睛中充满了绝望。
连定情信物都没送出去,容蓁说的“我答应了”指的到底是什么?!
他们到底在一起了吗?
裴九韶想去追问,然而想到她离开前说的那句话,又停下脚步。
他弹指打下吊在屋顶上的篮子,随手勾住提手,看着里面各色的花瓣,感觉自己被那些人耍得很惨。
最重要的是,先前冲击太大,让他失去了关键时刻的记忆!
叶容蓁不知道裴九韶正经历着乐极生悲的惨事,提着药跟大柱子往狗蛋家跑去,快到了才发现,这家正好住在李老四家的隔壁。
张巧花正趴在墙头看着,见她过来,一巴掌拍到院墙上,荡起一阵尘土:“哎呦,叶老师可算来了,咱们狗蛋可怜哟!”
叶容蓁没吭声,她又朝屋子里嚷嚷,“大壮家的,叶老师来了,再不赶紧让人给狗蛋看病,仔细你家掌柜的回来——”
张巧花还没说完,她口中的“大壮家的”就先开帘子走了出来。
对方身材干瘦,乌发干枯,皮肤黄里透着些许潮红,应该不到四十岁,但印堂凹陷,眉间距很小,眼角、嘴角的纹路很深。
大壮家的刚走出来,用粗粝的手抹了抹眼角,在围裙上蹭了蹭,垂着眼睛说:“叶老师,俺们小草马上就回来了,用、用……”
后面的她没说出来,在场的人都清楚。
至于她是怕钱不够,还是不信任,叶容蓁并不在意。
大柱子喊救命时的称呼,就说明他和狗蛋只是朋友。
按他的说法,狗蛋发热严重,这种情况都没一个亲人找过来,就证明里面的麻烦不小。
这也是她没让裴九韶跟过来的原因。
那个男人今天都傻乎乎的,跟过来出头可能会惹上麻烦。
至于大柱子说的打摆子——那是疟疾的另一种说法,疟疾患者在寒战期会浑身发冷,身体为了快速产生热量,会颤抖、打哆嗦,症状相对明显。
如果真是疟疾,以他的嗓门喊了一路,清河大队不会像现在这么安静。
因此,无论是她还是裴九韶都没当真。
到这里之后,大壮家的和张巧花的态度都表明了这点。
再次确定后,见发烧小孩儿的家人已经有了方案,她就不打算出手了。
——哪怕真的是有求必应,也该懂得“有求方应”、“三缄其口”的道理。
叶容蓁有心离开,刚动了动脚,挎包的带子就被人拉住,垂眸看去的时候,正好撞入大柱子祈求的目光。
大柱子连忙松手,小心翼翼地说:“叶老师,小草姐看不好的,前几天狗蛋就烧了,吃了药也没好……”
怕她不信,大柱子皱着眉头纠结一下,叹了口气,沉重地说:
“他前个说吃了药好多了,跟我们去河边,吐了两次,又说肚子疼,来不及蹲下就拉了出来,稀里哗啦的……”
这些确实是高热会有的症状。
叶容蓁嘴角抽搐,瞧了瞧他身上的麻袋,该说幸好这些孩子穿的都是这种衣服吗?
她看了大壮家的一眼,那人抹了把泪,靠在墙壁上,高高低低地喘着气,还是没吭声。
叶容蓁看着来清河大队做了很多事,其实只上过一次工,跟社员打交道的机会就更少了,不清楚这家的情况,也不好说什么。
“大壮家的,苏妮儿!你到底是不是当娘的?啊?!”
张巧花大腿一抡,跨着坐在两家之间的院墙上,双手交替快速拍着上面的土坯,没一会儿就尘土飞扬,到处乱溅。
叶容蓁顺手扯着大柱子避开的同时,冷不丁瞧见几个不大的土疙瘩被她有意甩在苏妮儿身上,留下几个土印子。
苏妮儿晃了晃身子,靠在墙上一声不吭。
“你自己烂泥扶不上墙,孩子还小呢,烧得跟剥了皮的兔子似的,你还不带他看病!小草回来、小草回来……”
张巧花气得发抖:“小草回来也没见你让她进去看狗蛋啊!除了大壮回去睡觉,你这两天让谁进去看过狗蛋?啊?”
“就算小草跟着她——”张巧花噎了一下,悄摸瞅了叶容蓁一眼。
叶容蓁挑眉,比起前些天在皂角树下唱大戏的重重计较,张巧花对苏妮儿说是掏心掏肺都不为过。
她们一个揣着小心思啥都敢嚷嚷,另一个极度沉默,看起来就不搭嘎,怎么还骂骂咧咧为她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