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4年冬,四九城。
张建军躺在冰冷的炕上,双眼盯着天花板,天花板上没花,是用报纸糊上的,还能看得清上面的新闻。
睡不着,张建军闭上眼睛耳朵边全是战场上的枪炮声和杀喊声,眼前硝烟缭绕,一张张熟悉的脸孔倒下,然后死去。
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三个月了,他穿过来也有三个月了,哪怕是在复员回来如摇篮般的火车上,他也是无法睡多久。
原主也叫张建军,二十出头不到二十一岁,六一年的兵,在西边服役,一路干到班长,然后爆发了史上有名的反击战,打阿三的时候火线干到排长。
直到六四年,也就是今年,在一次任务中保护战友被爆炸震飞,弹片擦着左边额头过去,落地就昏了。
张建军知道,原主当时就挂了,这才有了现在的自己,自己已经不是那个在国企朝九晚五混吃等死的自己了。
这是个火红的年代!
原来的张建军被震坏了脑子,好多记忆都模糊了,他昨晚上下火车循着模糊的记忆找到南锣鼓巷95号这个四合院的时候,已经是半夜。
大杂院的前院,东边的一排屋子就是家。
一间六七十平的厢房隔成三间屋子,中间的那一间最大,住着父母张彪和刘菊英,北边的屋子面积次之,住着大哥张建国和大嫂陈芳。
最小的这间,就是张建军现在住着的屋子,属于老三小妹张建兰。
张建军昨晚上回来的时候太晚,只是去中间的屋子窗外知会了一声,随即来到小妹的屋子门前,掏出一根铁丝轻松捅开了锁。
这些乱七八糟的技能都是原主所有,张建军只是隐约知道,原主以前是一个混世魔王一般的存在,具体有多混,记不清了。
既然睡不着,干脆起来,外面天已经蒙蒙亮了。
摸黑开了灯,张建军再次打量了一下小妹的房间,一个立柜一张炕,靠窗户那边放着一张方桌,一张独凳,没了。
小妹张建兰学校离家远平时不在家住,不然昨晚上还没地方睡去。
起了床,张建军穿好去掉肩章等标志的绿色军服,对着镜子看了看。
一张年轻帅气的脸庞,因为部队环境条件不好,脸色有点黑,左边额头有一条不长的伤疤,十分狰狞,让这张脸多了几分狠厉的气息。
张建军很满意这具身体,一米八五的个子,十分难得,一股子力气身手了得,能抗能打。
拆开打好的行李包,拿出牙刷毛巾和脸盆一类的东西,张建军开门出去,在水龙头那块接了半盆子凉水。
蹲在地上三两下刷了牙,正要洗脸,中间那屋门开了,母亲刘菊英听到动静披着一件棉袄出来,京城的冬天格外冷。
“建军,怎么不多睡会儿再起来说话?昨晚上你回来我就要来看看,你爸不让,快让妈看看你,三年多不见,我儿长啥样了这是。”
张建军的老子张彪,今年40岁出头,差不多十年前,张彪通过献药方进入体制内,成了中医院一名中医,拿七级工资九十块零八分,养活一家五口人。
现在出来的母亲刘菊英无业,在家当主妇,里外都听张彪的。
“妈,你咋出来了,快去进去躺着,冻坏了不好。”
记忆如潮水般袭来,张建军控制不住一阵鼻子发酸,天然就能感觉到刘菊英对自己的爱。
他昨天找路的时候才明白,原主的记忆似乎要看到旧的人或物才能一点点的恢复。
“妈不冷,穿着袄子呢,倒是建军,你穿咋就穿这么点,这军服怎么这么薄呢?”
刘菊英在儿子的军服上摸索一阵,抬头看到那道伤疤,眼泪扑簌簌的下来了:“这是怎么弄的,伤成这样,这不是破了相吗?你怎么没跟妈说呢?”
说是说过了,张建军复员之前就写信回来说过,估计父亲张彪没告诉母亲。
“没事,破不了相,就擦破了一点皮。”
张建军笑着解释。
“怎么就没事了,这得多疼啊,还缝了针,你这样子以后怎么找媳妇儿。”
儿子再小的伤口,在母亲眼里都是天大的事情,刘菊英眼泪还是不停,伸手抚摸儿子头上狰狞的伤痕。
“他还要操心娶媳妇儿?你只需要担心娶几个。”
屋门再次打开,中等个头的张彪披着薄袄子冷着脸出来。
看到老子张彪,张建军不禁浑身一震,这是原主本身的条件反射,张建军这才明白,眼前的这个男人,给原主留下多么恐惧的回忆。
张彪的教育经验一个字,打,两个字,死打!
“爸!”
张建军喊了一声,双腿笔直立正,姿态端正。
张彪和刘菊英同事一愣,似乎很诧异。
“哼!”
微微一道鼻音,张彪鼻孔里面呼出一团白气,要不是有这团白气,估摸这鼻音都没人会听到。
应了这么一句,张彪转身又进屋里去了。
“自打你跑去你二叔那边,多少年了,没听见你喊他一声爸,混小子总算是长大了,这兵没白当。”
刘菊英絮絮叨叨的,刚停下来的眼泪又下来了。
张建军这才知道,父子俩的关系已经恶化到这个地步,既然开口了,就这么走下去吧,得了这具身体,总要做点为人子的事情。
一会儿张彪手里提着一个暖瓶出来,嘴里骂道:“不成器的东西,当个兵也当不好,你要是有你大哥一半成器,也不会让你老子娘操心,脑子确实坏掉了。”
骂完了,张彪又回屋,不过手里的暖瓶在地上放着。
“别怨你爸,你以前太混,不知道给家里惹了多少麻烦,都是你爸给你擦屁股,别用凉水,妈去给你做早饭。”
让疼爱儿子的亲妈都说混,看来是真混。
张建军没解释什么在部队习惯了凉水之类的话,顺从的兑了暖瓶里面的热水,洗了一把脸,洗完脸收拾好东西放回去,再去中屋。
中屋因为最大,兼做厨房和客厅使用,老子张彪正坐在八仙桌边上抽烟,母亲刘菊英则是在和面,白面,没有掺其他的。
也许是听到了动静,北屋住着的张建国两口子起来了,不一会儿也来了中屋。
“大哥,大嫂!”
张建军起身喊了一句。
张建国一愣,老二这是改脾气了?知道喊大哥?
他看了眼老子张彪,张彪叹了口气,指了指脑门,张建国释然。
“昨晚上听见你回来,太晚了就没出来,回来就好,再别犯浑让爸妈操心。”
张建国拉着老婆李梅介绍了一下,李梅看了眼恶名在外的小叔子,喊了一句就没说话了。
张建军参军的时候,老大还没结婚,所以不认识,今儿是头一遭见面。
老大两口子,是让张彪和刘菊英得意的存在,每每在外面炫耀,都是拿张建国打头,也算是弥补了老二不成器损失的面子。
一家人围着八仙桌坐定,张彪灭了烟,低沉嗓音开口道:“工作的事情咋样了?”
“地方上会分配,去一趟街道就成。”
张建军是排长专业,而且有功劳在身,按理工作应该不会差,具体会分到哪里就不清楚了。
“一会儿街道上班了你就去,我跟老陈打过招呼了。”
张彪说的老陈,是街道办事处主任。
“今儿不行,我要去一趟琉璃厂。”
“不准去,好好的工作不要,还想折腾那些脏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