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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人越想越是觉得不忿。

可这毕竟是京兆府的决定、那银钱也在人家官府手中,她纵是再不愿,也只能和众人一样、认了下来。

然而此处预想中的进项的落空,她自然也就对其他“进项”更紧切起来,目光落到自己不受控制的手上。

那妇人也不是未见过乡间那些、因着意外的磕碰摔打,胳膊手一时间使不上力、动作不了之人。

不过就是错滑拉儿(土语脱臼),甚至连郎中都不用找,只要寻个性子精细、手上有准儿的人,直接对准位置给推回去也就是了,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可眼下她这伤,可不是自己不小心弄的,而是被人给打的!那她可是绝不能白遭这个罪!

有了自家小蹄子今年那十四两半打底,她再要来两根金钗压箱,这聘礼也足够给她儿子、在城里聘个体面媳妇了。

至于剩下的钱,就把那丫头留家中养着就是了,一天一斤粗粮而已,也花不了几个钱……

这样想着,那妇人便又转头看向安珞的方向。

此时的安珞在她眼中,几乎已经是个站立的钱袋。

因着京兆府这则布告,众人原本对那妇人与安珞冲突的关注,便全都转移到了这则消息上来,眼下那妇人的眼睛又是滴溜溜一转,下一瞬便再次哭嚎了起来。

“哎呦——哎呦喂!我的这个手呦!”

她举高着受伤的那只左手,喉咙里声音尖锐,哭嚎声更是一声大过一声,已经有了要盖过周围议论声的趋势。

“哎呦!可疼死我了呦!我这个手这是废了呦!以后我可怎么干活、怎么生活啊天老爷!您可要开开眼为我做主呦!”

早在那妇人的目光重落到自己身上那一瞬,安珞便敏锐地注意到了对方。

待到那妇人一开口,她更是立刻便猜到了那妇人心中所想,唇角微勾冷笑了一声,目光低垂向脚边一扫。

而除了安珞,尤文骥也是才听到那妇人又哭喊起来,便转头向她望去,却只见视野中一道虚影飞过——

“……哎呦!”

随着那妇人突然发出的一声痛呼、打断了她那十分连贯的哭嚎,尤文骥也眼尖地看到,一颗石子从那妇人举起的手掌处、掉落到地上。

——那虚影并非是他眼花。

看清了那是颗石子,尤文骥顿时向那石子的来处——也就是安珞的位置看去。

安珞感受到尤文骥投来的目光,亦微微转头回看。

对上尤文骥略带惊奇的询问目光,她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得到安珞示意,尤文骥顿时心中有了谱,再看向那妇人,正见她那“无法动弹”的手、幅度极小地扭了扭,而妇人也慢慢回神。

那妇人也没想到,自己这嚎着嚎着,手上却突然又是一痛,下一瞬竟然就好了过来!她现在除了还觉得手腕处有略些痛以外,倒已经是操控自如、无所妨碍了。

这、这不争气的东西!怎的还自己就好了起来!?

妇人心中暗骂了两句,却也注意到,随着自己刚刚那又一顿哭嚎,围观众人也都渐渐回想起了之前院中的冲突,重新将目光投到了她身上来。

她微微一顿,眼神又闪烁了几下,便再次打定了主意,只当自己的手还伤着,继续再哭嚎了起来。

尤文骥见那妇人还是这般作态,也就猜到了她的心思,微微皱眉。

他喝问道:“那妇人,你这手当真是伤了吗?若无伤装伤,可是讹诈之罪,你可想清楚点!”

妇人哭声一顿,心中有些慌神,可一瞥见安珞身上衣装、头上首饰,又觉得心里发痒、金银晃眼。

想着这手反正是长在她身上,这痛不痛、伤不伤的到底不还是要她说了算,她顿时定了定神,脑袋狠点了点。

“是!我这手就是伤了!就是被她打伤的!尤大人您可是府尹!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您可不能看着她出身好、有钱有身份就包庇于她!您可要为民妇做主啊!大人!”她嚷道。、

这妇人这么说,周围这么多百姓看着,尤文骥就算心中清楚,这妇人是佯装受伤、想要讹骗钱财,可当着其他百姓的面,总要拿出证据来。

他瞥了那妇人一眼,也懒得与她多废话什么,转头向身旁的于师爷。

“去看看庆余大夫在何处,请他来,就说这有个伤了手的病患。”他说道。

于师爷看了那妇人一眼、应了声是,刚要转身离去,却听那边又有人开了口——

“不必。”安珞出言阻止了于师爷离开。

这庆余大夫每日忙着和治病救人,这么个跳梁小丑哪还用得着麻烦人家一趟?既然有病,她帮着治治也就是了,就当她是日行一善。

于师爷见开口的是安珞,微微犹豫了一下,向尤文骥看去。

尤文骥也思索了一息,这才略点了点头,示意于师爷先不必去了。

他想找庆余大夫来,本意也是想证明那妇人乃是装伤。

毕竟安珞虽然会医,但那妇人本就是控诉安珞打伤了她,安珞的诊断自是不能服众,他这才想将庆余大夫寻来。

可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不信以安珞的聪慧会想不明白,那么安珞叫住于青,就一定是有别的原因在。

阻止于师爷去找庆余大夫后,安珞又像周围望了望,最终将目光落在了那妇人右后方的捕快、系在腰间的官刀上。

她眸光微闪,向那妇人走去。

“你刚刚说,你这手是被我,打……断了,是吗?”安珞淡淡发问。

虽然安珞声音很轻、语气也平静,但听到那妇人耳中,却是让她本能地察觉到了几分危险。

可这话都说出去了,总不能眼下再变卦,况且……

“是……是!就是被你打断了!”妇人盯着安珞鬓间的赤金发钗,咬了咬牙。

“哦?”安珞不置可否,在那妇人身前一步处站定,垂眸下望,“这么说来,你这受伤的手,必然是一动都不能动了是吗?”

“是!”妇人狠点了点头。

“呵……好。”

那妇人刚被安珞这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笑得有些发懵,更没明白安珞这句“好”是个什么意思。

下一息,却见安珞突然伸手——一把就拽下了她身旁捕快腰间的官刀!

安珞的动作极快,几乎是官刀被拽下的同时、便已起手从右侧向那妇人头脸挥来!

那妇人对安珞的动作连看都没能看得清楚,自是更是没有任何可供反应的时间,她只感受到一阵劲风扑面,唯一能做的只有下意识伸手去挡、以及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啊!”

那官刀挥出时看似来势汹汹、快若闪电,可待到快至那妇人面前时,却是早有准备地瞬间卸去了八成的力道。

而剩下的两成,则在那妇人本能的阻挡中,随着被她抓在手中的官刀、传遍了她整只左手!

那妇人直到此时,才看清那官刀并非她以为的要砍了她,其上甚至还带着刀鞘,即便是被她捏在手中也没有伤到她皮肉分毫。

只是这皮肉虽然未伤,可官刀上携带的力道,却是从她掌心上接触官刀的那一点传来,随着一点极轻微的碎裂声响、直将她整只左手震得瞬间麻木,疼痛感也随之蔓延。

而也真是因为这麻木和疼痛,让她此刻、连想松手放开那官刀都无法做到。

是以,周围所有的百姓,都眼睁睁看到了,那妇人口口声声、断了无法动弹的手,精准将那一把官刀,抓停在了面前。

一片哗然。

听到周围对自己指指点点的议论声,那妇人也意识到自己这是露了馅,顿时面上白了一白。

安珞微微挑眉,将官刀从那妇人手中抽出,扔回给一旁的捕快。

她似笑非笑地看了那妇人一眼,转头对尤文骥道。

“看到没有,我这医术比庆余大夫也不差嘛,都不必把脉施针,这不、一下便能治好。”

尤文骥听了安珞这话微怔了一下,不确定地又看了安珞一眼,见她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这才确定了自己并未误解。

他转头看向那妇人,昂首冷声道:“你这妇人好大的胆子!当着本官的面就敢做这般讹骗之事!我看你是想去尝尝我京兆府的牢饭!”

那妇人被这一声顿时呵斥得一懵,连忙改坐为跪,手触碰到地面时、还因疼痛控制不住得缩了一瞬。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民妇只是一时糊涂!一时糊涂!求、求大人……求大人看在我女儿遭受大难的份上就饶了民妇吧!民妇还得照顾女儿啊大人!”

妇人心知,这众目睽睽之下,她手抓官刀这一下已经被这么多人看到了,哪怕她这手如今是真得疼痛麻木、动弹不得,她此时再说出来,也没人会信了。

她只能磕着头、向尤文骥求饶。

尤文骥闻言装模作样地冷哼一声没有说话,目光却是瞥向一旁的安珞。

安珞回视了尤文骥一眼,便也跟着开口。

她漫不经心道:“算了,尤大人,这不是我妙手回春,医好了她这只手嘛,便不算她欺瞒了,此事就这么算了吧。”

她刚刚那一下,虽是卸去了八分劲力,总也还剩了精准计算的两分。

那妇人的手本是刚被她扭脱了位,又经受了那两层力道,手骨已然是裂了几分,怎么也得疼上个月余。

这般的教训也算是够了,就别再往那京兆府塞人了,毕竟人家京兆府的牢饭,也得花钱。

有了安珞这苦主发话,这扮演白脸儿的尤文骥自然也就坡下驴,冷哼一声,冲那妇人挥了挥手。

那妇人受了此番教训,自是也不敢再继续纠缠,忙又磕了两个头,在众人的指责声中缩到角落、不敢再言。

一场闹剧方散。

没了热闹可看,围观的众人也就纷纷散去。

尤文骥与安珞相视着略一点头,便也就带着官差们出了院儿。

目送着尤文骥离开后,安珞瞥了一眼角落中那捂着伤手的妇人。

眼下那妇人的手可也算是真伤了,就是不知这回,她舍不舍得自己花那治病的药钱。

安洛没再管他,带着绿枝回到屋中,先为绿枝处理了手背上的伤口。

她还注意到那妇人的女儿,如今只是呆愣愣地在榻上坐着。

那姑娘虽是等到了家人,可也并非是来拉她出黑暗的救赎,甚至她眼中最后那一点光亮,也因此而熄灭。

安珞看了她一眼,也只是吩咐绿枝去重熬一副药给那姑娘,之前的汤药已经在绿枝和那妇人的冲突中被打翻。

尤文骥已经给了这些姑娘们选择,这未来的路只能靠她们自己去走,这姑娘最终会选择什么,也只有等她自己作出决定来。

一应事毕,安珞便像之前一样,默默守卫着樊姑娘的安全,对周遭或好奇试探、或畏惧防备的目光,全当不见。

今日的樊姑娘已较前两日更清醒了一些,而上午安珞不在时,她已经和绿枝很快便亲近了起来。

看着樊姑娘和绿枝相处融洽,安珞也乐得清闲,只在一边静静旁观。

按照安珞的估计,若事情办得顺利,樊夫人快则明日、迟则后日,也就该回返。

比之那妇人的女儿,樊姑娘一双眼却是鲜活得让人艳羡,虽同样曾沉溺于黑暗,但如今安珞在樊姑娘眼中,已经能看到新生的期待。

这世间有人即便不在身边,也会让人觉得他其实从未离开。

有人不过是屋里屋外,却又好似隔着万丈冰渊。

那一种区别的名字,唤作被爱。

晚些时候,安珞又去另外几间厢房中看了看。

虽然如今京兆府公布了新的抚恤之法,但倒也没有引起太大的骚乱。

不满者自然也是有,但也只是抱怨两声,每年十四两七钱也不是小数目,他们自然还是也舍不得银钱,选择了留下来。

又因为京兆府最后,赋予了这些女子们独立女户的权力,倒是也让这些女子更拥有了主动权。

许多寻来的家人因此而转变了态度,生怕这些女子最后不愿归家,这也使得这些女子的处境更好过了一些。

她们已经拥有了可选择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