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一,清晨,何肆起来的时候听说宗海师傅说今天差不多就可以了睡个好觉了。
何肆闻言面露喜色,连忙追问什么时候睡?
宗海师傅只说日落而息。
于是何肆开开心心地在大雄宝殿和后山石窟行香一圈,惯例对着药师佛金身五体投地。
宗海师傅说心诚则灵,好在何肆是无相礼拜,啥都不求,就只求祂原谅自己,奈何宗海师父说祂根本就没生气。
何肆每天在尊者眼前晃荡几下,就算尊者是石胎镀金,也该金石为开了。
何况自己打第一眼见他就心生亲切呢?何肆心中如是想着。
一旁的宗海和尚笑道,“小何施主,佛者“觉”也,拜佛是觉性之开发,非盲目崇拜,亦非惯性动作。始终收摄眼神,观照自己,须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犹如顶上有佛在观自己,你不关照自身,尊者也不会低头看你。”
何肆无所谓道:“不看就不看呗,狗子无佛性嘛。”
宗海和尚尴尬一笑,“小何施主还记仇啊?”
何肆点点头,玩笑道:“可记仇了。”
于是宗海和尚笑了。
上至诸佛,下至蝼蚁,皆有佛性,狗子为甚么却无?
公案无定解,只是为汝觉。
能够使“觉”者,便是好解。
宗海和尚觉得,何肆的不解,也好过一知半解。
何肆将三炷不要钱的清香插入香炉,就开开心心找何花去了。
最近几日两人都腻歪在一起,上山修持众僧对此习以为常了,不说什么不净观、白骨观,人世情缘,爱欲纠葛,都是修行,宗海和尚对此就更是喜闻乐见。
听慈英师弟说过,今年二月份的时候何花施主还在蝙蝠寺求过姻缘。
当时是在观音大士那边留下了年明星庚的莲灯,毕竟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凡有所请,无不应允。
此后灵璨小师弟还守了那盏莲灯一日夜,等到灯油燃尽,即便是看到尊者的金身被损坏,也没有一丝嗔恚。
现在看来,何花施主也算得偿所愿了。
希望他俩能一直好下去。
何肆与何花坐豸山亭,待日出。
何肆问道:“姐,你猜今天有没有朝霞?”
何花摇摇头,“不猜,马上就能看见的事情,猜它作甚?”
何肆讨好道:“猜一下嘛?”
何花无奈笑了笑,“怎么和小孩子一样?”
“你就猜会不会?”
“不会。”
何肆狡黠道:“那我猜会的。”
何花点了点头,“那依你。”
何肆摇头,“那不行,咱俩都猜一样的就没意思了。”
何花挑眉道:“那你还要弄点彩头?”
何肆嘿嘿一笑,“不用,我保管有朝霞。”
何花嘀咕了句,“神神叨叨。”
然后两人就这么坐着,等太阳出来。
结果东边升起个毛太阳,有晕无霞,光淰淰,湿垂垂,带着几分山雨欲来。
何花笑道:“是我猜对了。”
何肆却是趁其不备,对着何花的脸小啄一口。
何花脸上倏然生起红霞。
何肆看着她娇艳欲滴的模样,笑道:“我也没猜错啊,朝霞都跑我姐脸上去了。”
……
一般要睡到日上三竿的何叶此刻还没醒,此刻裹着棉被侧躺,只露出一个圆圆的小脑袋。
像个就要破茧而出的飞蛾一般,枕头底下压着一个梦树枝条打得结。
哈喇子半干在脸颊,有些凉,有些痒,紧紧裹着棉被的何叶安适地鼓涌几下,将枕头当做擦脸巾用。
那个布枕也是被她脑袋压着,不断鼓涌。
然后枕头下压着的那个梦树枝条打的结……
散了。
八仙桌前喝着白粥的何三水看着这个还在睡梦中的女儿,摇了摇头。
十六岁了,好吃懒做,睡没睡相,什么时候才能嫁出去哦。
何三水喝得很慢,厨房里头齐柔还在忙活,折箩菜还没热好。
何叶眉头微皱,用被子蒙过头颅,缩成一团。
何叶忽然就没了睡意,翻来覆去,辗转反侧,然后将被子一掀,烦躁地坐了起来。
何叶看着八仙桌上坐着的人,揉了揉眼睛。
“爹?”
那人发出轻柔的女声,笑道:“爹可不能乱叫啊。”
何叶怔了怔,眨眨眼,看清眼前人,却是呆住。
只见另一个何叶坐在自己面前。
另一个何叶转过身来,看着何叶,眉眼弯弯,“终于能和你说上话了,看来你差不多也该醒了。”
何叶只觉得毛骨悚然,却是讷讷问道:“你是谁?”
另一个何叶歪了歪脑袋,想了想,“不好说我叫何叶,怕你这呆瓜脑子拎不清,所以你就叫我刈禾好了。”
“刈禾?”
另一个何叶点点头,“对,‘种田刈禾黍,种圃收兰芝’的‘刈禾’。”
然后她又歉然一笑,“忘了你没读过书了。”
何叶起身下床,壮着胆子打量着那个明明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却是气质迥然不同的女子,自言自语道:“我这是在做梦吗?”
刈禾点点头,“差不多,你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本来我早该醒来了。”
何叶还是呆傻傻的样子,“我做梦?你醒来?”
刈禾还是点头,“我知道你比较笨,所以我就不和你打哑谜了,你可以理解为这个世界对你来说就是一场梦,梦里你有一件必须做的事情,就是学会一本武功秘籍,是从另一个做梦的人手里抢来的,但是那本秘籍没有落在你头上,而是被你弟弟捡去了,所以你没醒,又是多做了好多年的梦。”
“我没懂……”
何叶摇摇头,因为没懂,所以并不惊骇。
刈禾说道:“你和我想象中的一样笨,挺好的,和炒肝似的,没心没肺,可惜是没时间了,她要找来了。”
何叶问道:“她是谁?”
刈禾说道:“你可以叫她兰芝。”
何叶低头,沉思片刻,“她的名字比你好听些。”
刈禾对此不以为意,笑了笑,说道:“打个商量……”
何叶本能觉得不是好事,不迭摇头,打断道:“没得商量!”
刈禾叹了口气,“说你笨却又是不太笨。”
何叶后知后觉,面露惊惶,如临大敌。
刈禾却是说道:“小四可能会死哦,咱们得救他。”
何叶一脸戒备地大叫起来,“你胡说,小四怎么会有事?”
刈禾反问道:“你不是见到过他的各种死法了吗?”
何叶摇头道:“那只是在做梦!”
刈禾点点头,“对啊,可你不是就在做梦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何叶福至心灵,“对……我是在做梦!又是一个奇奇怪怪的梦!”
何叶当即回神,掀开那个布枕,然后看到枕头下那个扭曲的梦树枝条,已经散了结。
果然如此,梦树结散了,所以她又做噩梦了!
何叶快速拿起那根枝条,手却是哆哆嗦嗦的,就要打结。
刈禾眼神平淡,说道:“我收回我刚才的话,你小事糊涂,大事却不含糊,有点机灵劲儿。”
何叶颤巍巍将梦树枝条打结,刈禾也没有阻止,只是说道:“现在还来得及,咱们想要救小四的话,你就不能再继续做梦了。”
何叶哆嗦停下双手动作,最终还是没有将那个结拉死,转身看向刈禾,忽然涕泪交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