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着何花吃完斋饭,眼饱肚饥的何肆直接跟着李嗣冲回了房间。
何花则是烧水去了。
何肆不用李嗣冲指使,直接脱光了衣服站在他面前,脸皮厚了,没有任何遮掩。
李嗣冲也不觉别扭,看着赤条条的何肆,若是十来天了他还扭扭捏捏的话,李嗣冲倒要怀疑何肆是在和自己玩欲擒故纵,欲拒还羞的把戏了。
好在他们两人都是坦荡,也都没有龙阳之好。
何肆借来了一个木桶,躺在其中。
木桶很大,是每年四月初八浴佛节时,香汤沐浴用的。
寮房没有锁门,因为等会儿何花还要进来。
李嗣冲伸手按住何肆的头颅,何肆顿时央求道:“李大人,手下留情,我头发都要被你薅没了。”
何肆也就说句玩笑话,发为血之梢,天天被李嗣冲吸血气,头发能不掉才怪呢。
李嗣冲直接气机蛮横灌顶。
何肆往嘴里塞上一根粗壮的木塞,闭上眼睛,躺在无水的木桶里,先摆出一副死猪模样。
李嗣冲对他的态度颇为满意,若何肆真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他也懒得帮扶。
这种抽丝剥茧的痛苦,一日胜过一次,他真要忍不住叫喊出来,也无可厚非,可李嗣冲还是会觉得聒噪,毕竟男人叫声有什么好听的?
女人叫多了也容易呕哑嘲哳难为听啊。
何肆收敛心神,也不问这般苦楚还要忍受几日。
且受着。
何肆不敢想象自己面目如何狰狞,只记得有一次何花心有余悸地说过,他那双眼睛像是瞪得滚圆,目眦尽裂,招子像是要掉出来一般。
之后何肆便改为闭眼忍受。
很快何肆浑身窍眼开始渗血。
他双手紧紧扒着木桶边缘,早些时日他还担心会收不住力把木桶捏碎,现在是手无缚鸡之力了,多余担心。
不过多时,何花拎着一桶热水走了进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血人般的何肆。
即便是见得次数不少了,何花依旧觉得触目惊心。
何花还是没有忍住问道:“李大人,小四这么受苦,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李嗣冲头也不回道:“怎么?心疼了?他都忍得住,你着什么急?就别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了,那是假疼,换作你替他受难,第一天都撑不过去,倒是也能不吱声,毕竟一下就疼死了。”
李嗣冲分心二用如今也算轻车熟路了,而且现在的何肆,也的确是没有什么绪余供他缫丝。
何花面色苍白,没敢再多说什么,抿着嘴唇攥着拳头站在一旁。
何肆眸睑睁开一线,气若游丝,声如蚊蝇道:“李大人,求您收了嘴上神通吧……”
李嗣冲耸耸肩,真就闭上了嘴,不过灌注何肆体内横冲直撞的气机却是加大了几分。
李大人果真不记隔夜仇……
何肆再也说不出话来,强忍痛苦,时时刻刻守住心神。
虽说一旁的宗海师傅随时待命,他却不敢以这种身心俱疲的状态被那如影随形的恶堕乘虚而入。
……
敞坪上主仆二人吃了斋饭,饭饱茶余,男人身边的老者终于落座。
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寮房的情况,毫不掩饰的担忧,聚音成线问道:“那孩子情况怎么样?”
老者想了想,颇为中肯地回答道:“不好说,情况看着有些不妙,但那另一位愿意如此大费周折,耗费气力心力,总不见得是在害人。”
男人有些心疼道:“那还能是救人不成?”
“还真不一定。”
“我看是庸医杀人!”男人冷哼一声,然后问道,“他应该没有性命之忧吧?”
老者摇摇头。
男人又问道:“你能救吗?”
老者还是摇头,“我只会杀人。”
男人便没了想法,摇了摇头,说道:“走了。”
老者问道:“不再看看吗?”
男人笑道:“无能为力时地静观其变是最没用的,我是他舅舅,我是万万没资格也说不出‘儿孙自有儿孙福’这样的话的,你再跟我回趟京城。”
老者明知故问道:“做什么?”
男人反问道:“你不是只会杀人吗?我记得斩铁楼好像挂着个我外甥的悬榜吧?本来这点小事,我只打算花钱平了的,毕竟我这个人,穷的只剩钱了,除了钱囊,什么都淡薄,亲缘淡薄,无父无母,无妻无儿,就一个亲姐姐两个亲甥子。现在么,除了钱袋子,手腕子也该亮一亮了,叫那儿皇帝也好,其他别有用心的人也好,都看看什么是有老舅护着的孩子!”
老者叹息一声,钱难挣,屎难吃,卖命钱也是买命钱啊。
之前已经动手杀了两个英武卫了,是某个小小百户的亲戚,一位叫做卢华,一位叫卢治。(见第一卷第八章 伏矢)
这个身份十分敏感的老爷要是叫他悄无声息地动手,自然不过抹去两株杂草般随意。
奈何他执意露面,还明说这叫以手还手。
所以那两人死前自然也承受了双臂脱骱之痛。
至于其他仇怨,老爷没有出手,不是说不了解,也并非鞭长莫及,而是老爷知道自己的外甥也记得,可那导致他双手脱骱的英武卫,他真不一定记得了。
男人始终相信何肆心里都有一杆秤,至于是否偏颇,从心就好。
若是都不萦于心了,那是最好,可忘了不等于放下,不能把那两个杂碎当放屁一样放了。
男人冷笑道:“我这营生连累姐姐一家在京城留质这么久,现在这大离换了皇帝,这么多年的谋划就都成无用功了,我说不气愤是假的,但毕竟气出病来没人替,只得是另想办法把他们捞出来,不然我心中不安,这个新帝,没有老皇帝的气度,不是个好相与的。听说那儿皇帝在宫里把我那外甥痛骂了一顿,堪称狗血淋头,本来这宫廷深深即便我再怎么神通广大也是知不道的,但那狗娘养的东西居然还敢叫人把这东西写进起居注里,古之人君,左史记事,右史记言,所以防过失,而示后王。这是要我外甥污史啊!我这当老舅的痛心疾首,痛心疾首啊,我能知道这事,还不是他故意恶心我?还是一字不落的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敲打谁呢?”
老者并不说话,老爷既然有了决意,不过是说着道理给他听罢了,但他出手,其实不讲道理的。
男人则是继续道:“不过有一说一,骂得是真一般,不像一国之君,更像个撂地说相声的,也就那句‘四具易,二并难’我没看懂,其他的不就是纯纯打街骂巷吗?跟贯口似的,我都能比他骂得更出彩些。”
老人本不想听这么多话,但奈何听到了,便也替他解释道:“老爷,皇帝也是拾人牙慧,原文出自一本前朝太子的集诗序,应该是‘四美具’,四美指的是良辰、美景、赏心、乐事,也可能是指音乐、饮食、文章、言语之美。而‘二并难’,指贤主、嘉宾难聚,大抵是说他有提携之心,可何肆少爷却不识好歹。”
男人瞪了他一眼,“我需要你给我解释了吗?你这么有学问你不该醉心杀人啊?你该去教书育人才对!”
老人不以为意,淡淡说道:“就当说给狗听了。”
男人气到面色微红,不悦道:“你就算说句对牛弹琴我也好接受些啊。”
老人干脆闭口不言。
男人语气这才软和,“所以我想亲自来看看我这外甥究竟有没有他骂的那么不堪,本来就直接登门姐姐家的,也不是连亲外甥都要提防算计,不过听说他在山上,这不就临时起意动了些心思吗?好在辽东大苦,我也不再是三年前那大腹便便的富家翁样子了,别说这亲外甥,连亲姐姐乍见也没认出来啊。”
老者无奈接话道:“那老爷看出些什么来了吗?”
男人嘿嘿一笑,“只看出他应该挺喜欢读书的。”
老者自不当真,老爷是真有知人之明,眼光独到,一定已经管中窥豹了。
不然这会儿也不会再回京了。
这么看来,老爷还是一贯的先讲道理再护短,毕竟出身鲁商,信义赢天下嘛。
男人接下来的话却是让老者一惊,“你这段时间就先留在京城吧,看着点我姐姐一家,我自己回辽东就可以了。”
“你一个人回去?”
老者有些担忧,这位虽是边关几位塞王极力拉拢的辽东金勃勃,却也同样是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啊,天下想杀他的人可太多了。
男人不屑一顾,“呵呵,动我?我看谁敢!爹皇帝北狩丢了关外道,除非是那儿皇帝还想再丢了关内道!我要是死了,靠三饷之一的辽饷,能补齐辽东每年三百万两的军备窟窿?能养活两大塞王的戍边军队?能倒是能,再割剥元元还是能筹措出些的,不过只怕皇帝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点兵点将,两个塞王谁还能高枕无忧地吃空饷?”
男人一甩袖子,扭头就走,老者也只能是跟着。
可走到一半,男人又是折返回去,老者摸不着头脑,却也亦步亦趋。
只见男子将那本放在桌上的《地藏经》拿起,动作和刚才的何肆如出一辙,抚平妥帖,确保没有一张书页有皱褶,才在美滋滋地放入自己怀中。
老者疑惑不解,这般保存虽好,但怎么看印刷都不精良的佛经,书肆几两银子怕是能买一摞了吧?
男人笑道:“我外甥叫我看的,就当是他送给老舅的见面礼吧。”
男人这回真走了,只是在桌上留了一张票额不小的用茶盘压着的买书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