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肆属实不想叫何花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却也无可奈何,心中稍稍怨怼一下李嗣冲,他一定是故意的!
何肆哪懂李嗣冲帮他上演这一出苦肉计虽不至于用心良苦,但顺水推舟也是行之有效啊。
何花双眼蒙上一层润雾,快步上前扶起了何肆。
何肆强撑着笑笑,先一步开口安抚道:“姐,我没事,就是一点血污看着吓人,你别碰我了,怪脏的。”
何花哪里会在乎污了衣服,将他揽在怀中,声音带着哭腔,“怎么会没事?你流了好多血。”
何肆苍白的面色泛起一丝忸怩羞红,实在是没力气挣过她,只能轻声道:“先关门……”
寮房前人来人往的,要留清白在人间啊。
何花明白过来,赶紧将房门关上,带上门闩,回头却发现何肆正努力去够那一团皱巴巴的绢布。
何花赶紧跑了过去,帮他捡起绢布。
本以为何肆是要擦身子,没想到何肆却是颤巍巍将绢布抖开,夹着双腿盖在了下身。
何花又心疼又好气,这弟弟脑子里在想什么呢?
他身上哪些地方是自己没看过的?
何花一把扯掉那块遮羞布,转身倒了一盆热水,浸湿了绢布,就要替他擦拭起身子来。
何肆小声拒绝道:“姐,其实我休息一下,自己可以的。”
何花瞋了他一眼,何肆只得乖乖就范。
何花双眉紧蹙,心疼道:“怎么流了这么多血啊?”
何肆云淡风轻道:“和昨天一样,就是李大人他帮我去除身体残留的血毒。”
“可昨天也没流血啊。”
“病去如抽丝嘛,只会一日日比一日困难,不过姐你别担心,不疼的,就是看起来吓人,你就住隔壁,不也没听到我叫唤吗?”
何肆口口声声说不疼,何花却看着心疼。
尤其是他那一脸摧悴的样子,叫她心惊胆战,何花用绢布净透热水,小心翼翼替何肆擦拭身上的血污。
可是发干凝结的血迹被她温柔擦去后,却发现血污覆盖下的肌肤就只有细小的已经愈合的龟裂疤痕。
何花眼中闪过几分震惊,旋即又是释然,自己弟弟前天被宗海师傅剖了腹,也是没多久就恢复如初了,她虽然难以置信,但事实摆在眼前,只能是见怪不怪了。
何肆本就没有熬打过体魄,之前更是破落身子,千疮百孔,好在是在杨宝丹无忧天女明妃相的馈赠之下痊愈了伤势。
但除了体魄受损后的恢复能力出众些,以及一身超脱透骨图的玄妙境界,身子无疑还是单薄的。
如今被李嗣冲肆意摧残,好似群蚁溃堤,只会越来越空乏。
甚至连那种作为倚仗的恢复能力,也不是源头活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何肆感到快要油尽灯枯了。
这是避无可避的结果,何肆也有了预计。
只是那样看起来,自己的实力又该下降许多。
没有气机傍身,实力也是江河日下,真是叫他难以心安。
何肆扯出一个笑容,说道:“我就说了没事,这下你信了吧,李大人他下手有分寸的,待我也还算温柔,真不难受。”
口是心非的话说出,何肆心中却是嗟叹,这才第二次啊,堪堪熬过去了,如果真的一次比一次疼,那可遭老罪了。
享受着佳人细致入微的照料,何肆渐渐地也不再忸怩了,任由她替自己上上下下擦拭身子。
何花动作轻柔,脸色酡红,像是微醺。
片刻之后,何肆已经恢复了一些气力,穿上了衣服。
果不其然,浑身乏力,身子都单薄了许多,好似得了一场恶病。
倚仗霸道真解得来的力量,来时十之一,去时十之九。
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敲门声响起,李嗣冲的声音传来,“开门啊,何肆!在里头干啥呢?光天化日,锁门做甚?在里头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
何肆闻言一脸难堪,李大人这是又闹什么幺蛾子啊?
何花也是身子微颤,有些慌乱。
好在蝙蝠寺修持众僧都不是是非之人,无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片刻之后,寮房打开,何肆在何花的搀扶下走出。
李嗣冲刚刚用完斋饭返回,看到两人,又是大声调侃道:“哟,何肆你这是干啥了?怎么虚成这样了?还要女人扶啊,刚好今天的小菜有豇豆,你吃点补补。”
见导致自己如此“娇儿无力”的男人就在眼前,却是眼光促狭,贼喊捉贼,何肆一脸无奈,向他投去幽怨的目光。
今时不同往日,何肆自己已经不是当初那听不懂荤话的雏儿了。
何花脸皮薄,女子本就早熟,比何肆大三岁的她更是面色涨红。
她也知道李嗣冲是在帮助何肆解厄,自然不会因为何肆的凄惨模样就是非不分,以怨报德,而且面对李嗣冲,她总是有些本能的畏惧,想要敬而远之。
何肆没什么胃口,陪着何花去斋堂吃了些粥食,半点儿不觉着饿,单纯为了让何花放心。
在毗云寺的第三天也很快过去,何肆已经快忘了今日是什么时日。
算是应对了那句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
时间就这么一天一天过去,何肆不是真崇佛之人,除了每日例行行香,练刀,祓除残余血毒。
剩下时间都用来看书了。
……
七月廿八。
何肆在蝙蝠寺的第十二天,李嗣冲着手为他祓除血食之祸的第十一天。
这期间,何肆每三天都会带着何花回家一趟,见见父母,报一声平安。
每次也会不太顺路地路过孙家,看一看那梦树上的十八个结,都还在。
得知何叶已经多日没有被噩梦惊袭了。
不管是巧合也好,还是归结梦树的神异也罢,总算是个好消息。
何叶如今有些迷信的把那个扯断的梦树结放在盘炕上,压在枕头下面,说是能解梦。
不过昨日何肆没有回家,因为他的状况不太好,已近形容憔悴。
这十一日的摧残,真就一日比一日难熬,昨天他差点没有彻底昏死过去,何肆再没有瞒着何花的念头了,没有何花的贴身照料,他连独自行走都颇为困难。
月末的天气稍冷了些,但着单衣沐日光,刚刚好,说不出的安适。
何肆忽然想起《诗经》中的一篇,“日出有曜,羔裘如濡。”
他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如此看来,自己也不算彻底的不学无术嘛。
到底是有过目不忘的底子的。
何花看着面目黧黑、形如枯槁的何肆,眼里收敛了悲戚,问道:“笑什么呢?”
何肆轻声道:“就是觉得自己还是有些学问的。”
此刻桌上摊着两本书,一本佛经,一本杂剧。
何花微微一愣,旋即也是轻笑道:“德性!”
何肆伸出青筋暴露的手,拿起那本《四声猿》,其实已经有些老眼昏花的状态了。
好在字体不小,凑近了也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