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正却碍于自己现在的守法境界,颇不自在。
四品之上的境界玄之又玄,那枪神沧尘子将天下武道分为六品,每一品阶都留有批语,各十六字。
六品“力斗”,生来蛮作,虚实全无,动即犯硬,力能扛鼎;
五品“偏长”,手足身目,深有一得,如臂使指,得心应手;
四品“守法”,动静有法,从心所欲,有传必习,不替家门;
三品“精熟”,敏悟未彻,功力甚深,犹如鲁贤,学由身入;
二品“通微”,未宏全体,独悟元神,以一御百,无不摧破;
一品“神化”,我无所能,因敌成体,如水生波,如火作焰。
四品境界的大宗师看似还在中下之流,其实只要不走几处雷池重地、龙潭虎穴,天下之大,已经来去自如。
屈正按照这些年的见闻,估摸着这离朝境地,只有不到五十人能得此果位。
而且除李且来这个独树一帜的二品以外,三品便是顶天的存在,如今不过双手之数,除了几个散人,明面上更是天家独有。
至于四品为何要叫做守法,其实也是一种约束,武人犯禁乃是常事,尚有国家律例压制,那高品武人呢?
寻常律法真有约束吗?
所以更多还是依靠冥冥之中天意的压胜,守法十六字箴言中的“从心所欲”,其实取自儒家的“从心所欲,不逾矩。”
主要还是后仨字。
道家也有“将欲取之,必固举之”的道理。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武人若是自恃实力,倒行逆施,定然招致余殃。
就像如今两国交战,依旧还是“兵对兵,将对将”的局面就可见一斑。
皇家可以用人命死守江山社稷,也可以去开疆拓土,武人撑死却是只能做到万人敌。
守法境界中人大多却是禹驱龙蛇不驱蚊。
连律例都有法不责众这一条,只得是遇小人当道,让;遇烂人扎堆,躲;遇恶人成群,忍!
只为了所谓的千金之子,不死于市。
呸!
屈正一脸嫌恶,早知道四品之上的规矩恁多,他当初就不急着入了。
不过好在这四品不像五品那般容易跌境,倒是经得起祸祸,什么叫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破罐子破摔呗。
心思百转不过眼前一瞬,屈正眼见李郁举起木刀,步调坚韧,没有一点儿稚气,木刀握在手中,凝滞着看不见的刀意。
他差点就要叫出好来,便是精诚刀客以晦磨刀,闭鞘养意,只怕数年时间也养不出这等气象。
这小子,从小心里就藏着刀子,真是个百年不遇的练刀的苗子,比自己强自不必说,比老头子看重的那个劳什子何肆也要强上不知凡几啊。
屈正看在眼里,忽然老怀甚慰,老头子嫌弃自己不是练刀的苗子,他的四品也是水磨工夫外加一朝顿悟而来,蹉跎光阴近乎四十年,确实是资质鲁钝,不过那两个师兄又好到哪里去了?还不都是败在自己刀下?
一个当了道士,四品差临门一脚,一个杳无音信,也不知道死没死,死了正好,就算自己杀的。
好在自己捡到了个宝贝徒弟,也算后继有人,扬眉吐气了。
至于那何肆,算了算了,暂时懒得管他了,毕竟他眼瞅着就要悟出人屠一脉的第四刀了,自己这时候杀他,有些欺师灭祖的嫌疑。
等他悟出来,再抢了刀法来用,在把他杀了!
心狠手辣如此,真不愧人屠屈正之名。
在这之前就先看他和李郁的造化吧,何四、李四、何五、李五,放他们如切如磋去吧,自己是先不争了。
说来惭愧,自己虽然已经是四品巅峰了,但还远远没看到那“信手拈得俱天成”的压箱底刀法的一鳞半爪。
四品守法大宗师的偏长手段,自然叫武人趋之若鹜,若非再过自珍,必定传世,成为武道圭旨。
其中若说根底最正,还得是破旧立新的神通手段。
譬如朱全生佛法治身,配合无漏金身的施展信手斫方圆,宋苦露的炉火纯青,脱胎《手臂录》的巉枪,于己而言,都是康庄大道,四品之中仍然有路可缘,甚至人屠徐连海的铁闩横门,更是臻至三品精熟境界。
而屈正不同,步子迈大了,有点扯蛋的嫌疑,以至于前头看不着路了,他需要压一压境界,然后再徐徐图之。
好在屈正不是唯一如此的四品大宗师,屈正想起那貔貅道人步扶阳,他应该也是没有悟出本命手段的。
那看似绚烂的雷法和防不胜防的绣定针秘术都不过是小道尔。
恰逢其会,跟随屈正千里迢迢从广陵到京畿的芊芊陪着未亡人陈婮饷饭而来,正巧看见李郁手持木刀,朝着赖毅劈砍而去。
陈婮面色巨变,惊叫出声,“阿郁!”
李郁本就不急不缓地动手一顿,手中木刀停住,他回身看了眼一脸焦急的娘亲。
赖毅趁机伸出打手,一把捏住李郁的脖子,像是鹰爪钳住一般,将他提起。
还好李郁年纪尚小,再大几岁,凭他那五短身材可就难以将其提溜至双脚离地了。
李郁感觉脖子上传来的巨力,好像要将他颈骨折断一般,虽然吃痛,却是面无表情,在娘亲面前,他没有出手的想法,怕她担心。
可笑之前还被李郁一瞬气势惊骇住的赖毅顿时张狂起来,双眼直勾勾盯着陈婮,恶狠狠道:“陈寡妇,你可都看到了?你这儿子好没教养,拿了把木刀就要砍我,你说怎么办吧?”
陈婮面色瞬间变为苍白,看着儿子被挂腊肉一般的模样,她是真是被吓到了,语气近乎哀求道:“赖大哥,这事是我家阿郁不对,我代他向你道歉,你先把他放下来再说好吗?”
赖毅冷哼一声,他就喜欢看这俏寡妇受惊的样子,真是楚楚可怜啊,故而虽然吃力,却是没有放手,强撑着力道捏着李郁的脖子抖了抖,好像拎着一尾被草绳穿鳃而过的挣扎的鱼。
陈婮见状双腿一软,若非芊芊眼疾手快扶着,就要跪倒下去。
李郁看着娘亲这般神色,心头怒火中烧,也是再没有了顾忌。
可他刚要发作,施展一记撩刀斩麻,屈正却是先不干了,他大喝一声,众人耳边都似乎响起炸雷,“狗日的,老子的徒弟,轮得到你欺负吗?”
他直接一脚踹断了那棵百年树龄,足有三人合抱粗的老榆树。
老榆树轰然倒塌,扬起尘烟,这一白日见鬼的场面可吓坏了不少驻足看戏的小镇居民。
赖毅也是一个颤栗,松开了手。
李郁落地的瞬间转身,一刀干脆利落地劈下,从他头颅擦过,打掉了一只耳朵,又是砸断了肩头锁骨,木刀刀身染血。
若是施加些微气机,这人都要被他一刀两断。
赖毅跪倒在地,耳边和肩膀传来剧痛,惨叫声更甚死了考妣。
他想捂住耳朵,却是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抬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