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长里短过后,何三水终于是开门见山,说道:“小花,小四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
何花只是点点头,面色颇为平淡,没有畏惧从小到大如山一般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的父亲。
何三水讨好笑道:“是那小子犯浑了,你别生他的气。”
齐柔握着女儿的手一直没有松开,一反常态地反驳丈夫,“为什么不生气?本来就是小四做了对不起小花的事情。”
何三水没有动怒,只是心虚,讪笑道:“生气是应该的,可事情已经发生了,咱们得想办法解决,是吧?”
何花却是摇摇头:“爹娘,我没生气,你们别担心了。”
在见识过何肆一身的伤势之后,何花心里只有心疼,她知道,那种千难万险的情况下,有一个女子愿意对他不离不弃、安危与共,那得是多大的决心和爱意。
何花说自己可以做到,自然不假,她喜欢何肆,似乎从小她的身边就只有何肆,十几年的感情,她当然可以为了何肆抛弃性命,所以她更明白那杨宝丹的心意,他们才认识几个月啊。
何花没有半点记恨杨宝丹,这样的女孩,她恨不起来。
只是接受了杨宝丹的何肆,却叫她喜欢不起来。
何花越是这般,何三水心里越是没底,他低声问道:“小花,那你有什么打算吗?”
齐柔笑容牵强,手中已经渗汗,她仍是安慰女儿道:“小花,没事的,你怎么想的都可以说出来,只要不是意气用事,娘都支持你。再说了,儿媳哪有女儿亲?你永远是娘的女儿。”
里屋的何肆只要不捂耳朵,这些对话就清清楚楚地钻入他的耳中,他怔怔地看着床帷,好像一根木头。
何花对着母亲笑了笑,满眼歉意,目光却坚定,声音柔和道:“爹,娘,我是你们养大的,我还要给你们养老呢,可我暂时不想嫁人了。”
里屋的何肆听着这话,空洞洞的眼睛闭上,挤出了几滴眼泪,几滴而已。
何三水闻言愣住,欲言又止。
齐柔却是叹了口气,旋即有些如释重负一般,又是点了点头,轻声道:“好,那娘以后就靠你了。”
何三水见妻子居然没有再劝说什么,只得是艰难开口,“小花,你再想想,毕竟婚姻大事,不能冲动。”
何花看向父亲,摇了摇头,说道:“爹,我想过了,我喜欢了小四十几年,我一直都觉得我会嫁给他,但其实我还没有见过更多的人,我知道我喜欢他,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现在也喜欢他,但我想试着不喜欢他了。”
何三水还想再说些什么,最终却是叹了口气,没有开口。
里屋的何肆六神无主,脑中空空荡荡的,没有了任何心思。
之后屋外的声音就没了,是他听不真切了,耳朵嗡嗡的,好似积蚊成雷。
何肆用一条胳膊盖住了脸,想着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睡着。
……
过了许久,何肆终于陷入浑浑噩噩之中,似乎有一种预感,这一睡便要再经一次恶堕。
忽然。
“咚咚咚。”
耳边响起有人敲打窗棂的声音。
何肆抹了一把脸,往外看去,愣住。
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一身窄袖短打,双手叉腰,就站在窗外看着何肆,面上盈盈欲笑。
何肆好似被她拉回现实,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艳姐!”
樊艳还是那般柔媚娇俏,轻声笑道:“好弟弟,大白天的,睡什么懒觉啊?”
何肆摇摇头,神态却是难掩脆弱,低声道:“我就是有点累。”
“姐姐来看你了,你还不出来?”樊艳一只手伸入窗牖,那只娇小的手掌白白净净的,就这么悬空着,等着何肆去牵。
好像一截水上浮木。
何肆看着樊艳,站起身来,艰难上前几步,拉住了那只小小的却能挥舞铁蒺藜骨朵的手掌。
樊艳笑道:“别不开心了,陪姐姐逛逛去。”
何肆摇头,也是勉强一笑,“我哪有不开心?”
樊艳瞋他一眼,“还和姐姐嘴硬?这不开心都写在脸上了。”
樊艳直接使力,把何肆从窗牖中拉出了屋子。
何肆站在巷中,感受着天上的太阳,整个人好像轻飘飘的,提不起气力,他似乎是侥幸躲过了一场恶堕。
樊艳不由分说,拉着他就出了巷子,边走边问,“是昨天回来的?”
何肆亦步亦趋,点了点头,怕走在前头的樊艳看不到,又是“嗯”了一声。
樊艳对这个回答很是满意,她的笑声好似银铃清脆,“算你有些良心,姐姐没有白疼你,知道刚回来就去找姐姐。”
何肆问道:“艳姐,咱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樊艳没有回答,她身材娇小,步子却是迈得很快,拉着何肆,她走三步,何肆只要走两步。
两人一路走走停停,何肆想放开手,他也确实这么做了,却是被樊艳小小的手掌牢牢攥着。
在这漫无目的的穿行之中,何肆也渐渐拾起了精神,樊艳居然带着他来到了隔壁太平县的辖境内,。
樊艳的目光被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吸引过去了。
她问道:“想吃糖葫芦吗?”
何肆摇摇头,却是又忘记了樊艳走在前头,她的后脑勺可没有长眼睛。
何肆又是开口,可这回却是鬼使神差道:“想吃。”
樊艳笑了笑,宠溺道:“好,姐姐给你买。”
她直接掏了一块银子,扔给小贩。
小贩双手叠放,拖着微微坠手的银子,面露苦涩,“客官,这银子重了了,没有戥子、剪子,破不开啊。”
“不用找了,我包了。”
樊艳十分霸气,直接从小贩身边扛过扎着稻草的细杆,将花枝招展的几十串冰糖葫芦扛在肩头。
樊艳继续牵着何肆走街串巷,豪爽道:“自己拿。”
何肆无奈道:“艳姐,你买这么多做什么啊?”
樊艳理所当然道:“给你吃啊。”
何肆轻声道:“我只需要一串就够了。”
樊艳却笑道:“吃,吃不完带回家去。”
何肆无奈扯了一根糖葫芦,咬了一口,甜中带着一丝酸意,清脆的口感,让他回想到了小时候的味道。
记得小时候定远镖局在太平县开张挂牌,总镖头许崇山在小荷庄宴邀武林豪杰,何肆被两个姐姐一人拉一手,来这边凑热闹,回去的时候,何花给他和何叶买了两串冰糖葫芦,自己没吃。
好像也是这般味道。
樊艳问道:“好吃吗?”
“好吃。”
樊艳又问道:“那心情好点了吗?”
这回何肆没有回答。
樊艳笑道:“那就再吃点,吃到齁甜。”
何肆无奈一笑,“艳姐,你把我当小孩子哄吗?”
樊艳笑道:“你不就是小孩子吗?”
何肆哑然,想着艳姐比自己大了整整一纪,可能在她眼里自己的确是个孩子吧。
不多时,樊艳拉着何肆来到一处河桥头,直接进了一间临水的二层小楼。
何肆问道:“这是哪里啊?”
樊艳这才回身,看着何肆,眼睛眨巴,“我家啊,你不会觉得喑蝉房的黄雀就该一直待在地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