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吁虽替何肆感到惋惜,却也不会对他人的武道指手画脚,人之患在好为人师,他只是有些好奇地问道:“之前和你对战的人是谁啊?”
何肆神情疏离,语气冷漠道:“我们很熟吗?”
沈长吁却对此不以为意,一拍脑袋,啪的一声脆响,懊恼道:“对哦,你好像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呢,我叫沈长吁,‘长吁短叹’的‘长吁’,现在咱们倒是认识了,你叫朱水生是吧,‘水深火热’的‘水深’?”
何肆沉声道:“这个笑话并不好笑。”
沈长吁却是咧嘴一笑,面色阴鸷,“你现在好像很虚弱啊?”
何肆听出他话里的威胁之意,兀自强撑道:“你要试试吗?”
沈长吁语气忽然转变,和容悦色道:“不了,现在我可不是朱昂少爷的护道随从了,此行是受了三房朱芬小姐之托,之前在贺县的一些小小恩怨,自然都烟消云散了。”
何肆点了点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然选择相信此人。
沈长吁自来熟道:“你们谁输谁赢啊?”
何肆反问道:“与你何干?”
沈长吁笑道:“见外了这不是,我猜你是输了。”
何肆嘴硬道:“没输。”
这沈长吁暂不知是不是敌人,至少非友,便是一眼假的色厉内荏还是要摆出来的。
沈长吁自然不信,却是留了些许颜面,“也没赢对吧?”
何肆不说话,算是默认。
沈长吁见状眉头微皱,能叫这小子吃瘪的,绝对是个大手子,他其实在来的路上遭遇到了那人,只是相隔甚远,眼瞅着是追赶不及的。
他这个闲散供奉可不像那个自小被朱家豢养的死侍,连对方是谁都还不清楚,就动身追赶,既然人家尽忠职守,他倒是省力了,一个已经跑了,这不还有一个站着不动的吗?
沈长吁又问道:“你们是怎么打起来的?”
毕竟晋陵县只是广陵南隅,不算什么大地方,所谓水浅王八多,忽然冒出两条大鱼来,很不合理。
何肆倒也不想隐瞒什么,直言道:“托朱家的福,他好像和广陵朱氏仇怨甚深,一听说我姓朱,便要动手杀我,我也是遭了无妄之灾。”
沈长吁看着老迈,其实并不昏聩,当即联想到,若是朱水生此言属实,那朱芳小姐的失踪是否和那人有所关联?
沈长吁连忙问道:“那人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吗?”
何肆答道:“他说他叫季白常。”
沈长吁眉头一皱再皱,眉间鸡皮被挤出不止一个‘川’字,他确信这个名字他没有听过,莫不是化名?再是咀嚼几遍,“季白常?季白常!娘希匹,原来是这个意思……宗桑呸!”
何肆听不懂方言,却是不妨看出白沈长吁是在骂人,他后知后觉,这才反应过来,季白常原来是这个这么一个夹枪带棒的化名。
好吧,自己也用化名,也就杨宝丹是用真名登记了店簿,不过出门在外,尤其是在江南广陵二道,借助杨氏走南闯北多年积累的名声还是有些便利的。
听杨宝丹说过,杨氏是南七北六十三道中十三家名声在外的镖局之一,虽然南北相轻,但至少在南边七座镖局,是真正的同气连枝。
何肆想着,杨总镖头一身拳法刀法两偏长,若非是遭遇的是手持断水剑的谢宝树,丧了些许威名,其实也是睥睨江湖的宿老。
何况镖局之中还有一位深藏不露的老赵,老赵的实力,比起杨总镖头,绝对犹有过之。
相比之下,京城之中,同为十三大镖局之一的定远镖局才是真落寞了,那少镖头许定波,当初在斩铁楼悬榜处被未入品的自己斩落了一条右臂,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至少在何肆看来,两人并无仇怨已了,甚至多亏了他“见血封喉”的解药救命,自己才能活命。
沈长吁问道:“你们怎么碰上的?他身边可曾带着女人?”
何肆心中确定,那死去女子就是朱家人,倒也没有隐瞒,直言道:“就是投栈遇到的,两间房间贴一起了,他投栈之时带了一个女子,应该是朱家人。”
沈长吁猛地抬头,“她现在在哪里?”
何肆低声道:“在二楼,天字第一号房,不过已经死了,他当着我面杀的。”
沈长吁一甩宽袍大袖,暮气尽散,龙骧虎步直上二楼。
何肆见状,转头对着杨宝丹说道:“咱们走吧,这里马上就要变成是非之地了。”
杨宝丹犹豫道:“可是行囊路引还在楼上,还有你的重剑。”
何肆当机立断,“不要了。”
杨宝丹也知道现在不是心疼马匹盘缠的时候,直接跟着何肆走出雨幕。
何肆身上还有一些微薄血气残余,一把抱起杨宝丹,她可比重剑轻多了。
即便气机耗竭,但何肆依旧不曾吝惜的拿出几分,替杨宝丹隔绝从天上落下的雨帘。
杨宝丹感受着少年单薄的胸膛,不自觉就将头靠了下去,似乎一切萦绕心头的烦忧都暂且消散。
杨宝丹心想,“好热的胸膛啊,难怪老赵说,年轻小伙子阳气足,身上能烙饼。”
感受着旖旎的气氛,何肆有些不知如何自处,只得挑个话题打破尴尬,“可惜你在集市的买的吃食玩意儿都撇下了,只能以后再给你补上了。”
杨宝丹摇摇头,头上那一枚玛瑙珠钗簪随意簪着发髻,她的声音轻柔,就像一碗温热的黄酒,“那些都不重要,有这个就够了……”
何肆不敢回话,只得大步流星,身形飞奔,快逾马匹。
“后生休走!”
何肆不过冒雨跑出几步,一道喝声从天而降,正是沈长吁从之前被季白常砸破的大洞中跃出,他一步落在地上,气机荡漾,积水倒飞。
何肆脚步一顿,面色微冷。
沈长吁面色也同样阴沉,言语之间,似乎遭受一种压迫,他们原先以为掳走朱芳的歹人,是针对朱家,图谋不轨,在那不明的目的达成之前,朱芳至少性命无虞,但他们都猜错了,朱芳死了,死得还万分屈辱,贞节不保,一尸两命。
朱家三房的朱芳竟然死了,这绝对是能一石激起千层浪的大事。
沈长吁明知故问道:“你这就要走?”
何肆反问道:“不走难道留在这多事之地吗?”
沈长吁难得严肃,沉声道:“朱芳小姐遇害,兹事体大,我无心与你为敌,但你可能走不了了。”
何肆闻言心中一沉,却故作镇定,“你留不住我的。”
沈长吁认真道:“后生,别犯倔,在广陵没有朱家留不住的人。”
何肆脸上闪过一道厉色,无名火再度燃起,心想,不如以小博大,拿十分之一的“谢宝树”,换来全须全尾的“沈长吁”?
到时候再带着杨宝丹杀出去,管什么来人,来一个吃一个,来两个吃一双。
沈长吁感受到何肆赤裸裸的杀意,叹息一声,若非事已至此,他也不愿意与这小子为敌,他仍是劝道:“朱家并非不讲道理,只会以礼相待,朱昂少爷也不能不代表朱家,这点儿你不必担心,我只是好言相劝,少年人不要意气用事,这是再自误。”
与此同时,死侍追赶季白常无果,折返而来,何肆感知到来人,叹息一声,心中却也明白,这回是真走不了了。
沈长吁见何肆杀意退去,也是松了口气,总算是能向三房有个交代了,他挤出一缕笑容,像是一朵残败菊花,“有客宿宿,有客信信。”
何肆却想,“这老东西放什么文屁?完全听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