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联袂行至御花园中的章太后忽然停步,转头看向身侧的儿子,轻声问道:“皇帝,你不怕吗?”
陈含玉笑了笑,摇摇头:“说不怕是假的,但应该没母后怕。”
章凝闻言,一扫愁容,笑道:“果真是顺心遂意当了皇帝,半点眊眊稍稍都不见了。”
陈含玉云淡风轻道:“您知道的,我之性命,不过他人一枕黄粱。”
章太后点了点头,说道:“只要梦还没醒,你就还是我的儿子。”
陈含玉远没有面色看去这般轻松,他紧了紧藏在袖中的双拳,心道,“所以我不想醒啊。”
……
又是不出所料的六声钟响,李且来已步入皇宫内廷之中。
袁饲龙叹息一声,如此不计后果的螳臂当车,只为能消耗掉李且来一丝气机。
他从九层高楼上一跃而下,如同彗星坠地。
一瞬站定李且来面前。
“老李啊,这十一尊武将金身,每一个都是三品实力,你一气打爆十一个,叫醒了整座京城,还不过瘾啊?”
过瘾?打杀十一个泥菩萨而已,远不如在关外与二品武夫息长川兑拳来得过瘾。
李且来道:“还差一个。”
剩下的那一个三品,自然是指太后章凝。
“过分了啊,祸不及妻儿,罪不及父母。”袁饲龙吹胡子瞪眼,“老李,你可别硬撑了,你真当自己仙人手段,朝游北海暮苍梧啊,你腿都抖了,真要把自己这条老命交代在皇宫里啊?”
李且来道:“那我休息一夜,改日再来?”
袁饲龙既怕他执拗,又就怕他玩赖,哭丧着脸说道:“你较什么劲啊,人家陈符生不就是拿你当枪使了一回吗?你这不本来也打算出手的,而且看起来你也没着道啊。”
李且来摇摇头:“循序不对。”
他本不欲多言,只是在蕴养气机。
袁饲龙可不敢现在出手,敌疲我打什么的,想都不敢想。
他苦口婆心道:“是,顺序一说很重要,那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出手,就是被那北狄太师当枪使,你堕了他的奸计啊。”
李且来道:“我会还回去的。”
袁饲龙无奈道:“你怎么就一根筋呢!”
李且来神形完备,气机沛然,当即问道:“你是战是退?”
袁饲龙只得是色厉内荏,“好你个茅坑里的臭石头……又臭又硬,真当我怕你不成?”
“你不怕吗?”
袁饲龙顿时破功,垮着脸道:“好,我承认,我是怕你,就当我求你了行不?你能不能高抬贵手,回你的斩铁楼去。”
李且来没有说话,却是提剑。
袁饲龙见和谈不了,只得作恶战打算。
他后撤几步,华服之上龙气游走,如仙人临凡。
大不了这一战打散了离朝龙气,反正这个风雨飘摇的朝廷,也不差这一番摧残了。
世人只知道护离朝有仙家庇,一朝仙人降临,逼退反军,风禾尽起。
却不知道这仙人面对武夫,也是打怵。
袁饲龙心道,“打吧打吧,打完了离朝气运,李且来估摸着也气消了,只是苦了自己这个裱糊匠啊,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养龙,但只要陈含玉还在,就不算赔光了本钱。”
如今他算是半个仙人,自然有类似阴神的手段施展,一道蜃气楼出现在御花园中。
拦住皇帝和太后的来路。
蜃气袁饲龙怒斥道:“干什么?干什么?我这边都要开打了,你们娘俩非要凑上来看我挨揍?”
陈含玉行了一礼,抱有侥幸问道:“袁老,挡不挡得住?”
袁饲龙没好气道:“这不废话吗?这天下谁人敢说拦住李且来?刘景抟来了都要被打出金丹,扯碎阳神,你指望不上我,只能奢望他消气离去。我反正和你交个底,你借我的气运,别想着我还了,气运肯定是贴了,至于你娘保不保得住,我也不敢保证……”
章凝却是摇头,轻声说道:“袁仙家费心劳神了,我一个妇道人家之性命,不足挂齿,还是气运重要。”
袁饲龙微微侧目,夸赞道:“你倒有几分胆色。”
章太后道:“是惧亦死,无惧亦忧,奈何以死惧之。”
袁饲龙嘟囔道:“非要玩火……”
……
神武门内,袁饲龙已经豁出去做好了挨打的准备。
就当他要先发制人时。
有温润之声自神武门外传来。
“李善友!”
是刚回到北郊方凤山毗云寺的宗海和尚去而复返,又入京城。
李且来放下重剑,转过身去。
宗海和尚涨红了脸,趑趄嗫嚅,欲言又止。
李且来只道:“但说无妨。”
宗海和尚不敢高声语,却是叫李且来、袁饲龙、陈含玉和章凝都听到了他的声音。
他说的是,“不如离去?”
乃是一问,而非是劝。
李且来微微皱眉,问道:“何故?”
宗海和尚舍了面皮不要,双手合十,“为苍生故。”
李且来沉吟片刻,顿首。
“好。”
袁饲龙目瞪口呆,还能这样?
……
何肆只比杨宝丹一行晚上片刻抵达杨氏镖局。
杨氏镖局之中亮起烛火,看得出来,杨宝丹这傻闺女是真的担心他。
已经拉扯着老赵和杨元魁出了门。
何肆与三人撞了个照面,有些无奈道:“说了我随后就到的,你怎么还去打搅二位长辈休息。”
杨宝丹赶紧上前拉住何肆,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问道:“你没事吧?”
何肆双手一摊,笑道:“全须全尾。”
杨宝丹听不懂被京师方言。
老赵看着自家小姐那倒贴的模样,没好气道:“就是没事,囫囵个儿。”
杨宝丹见何肆无恙,这才安心下来。
杨元魁轻声道:“没事就好,咱们进去再谈。”
一行人去到厅堂,杨元魁又叫下人去请朱呆一行。
没过多时。
厅堂之中已经落满了人。
何肆、杨元魁、老赵、鲜虞登芳、梁腌、杨保安、潘当、蒋干、朱呆、杨宝丹、杨延赞。
厅堂正中靠墙设一扇悬挂屏,前面设长案,案上陈设瓷器、石玩。
案前设了一张红木圆桌,两边有椅,倒是勉强够坐下这几人。
杨元魁看向自己两个孙辈,问道:“你们谁先说?”
“爷爷,我得到消息,王涟今晚要去给盈盈赎身,我就壮着胆子,叫上了水生兄弟和梁大哥,想去劫道。”
杨宝丹倒是光明磊落,揽责道:“爷爷,都是我的主意。”
杨元魁瞪她一眼,“闭嘴,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估计在场不懂杨元魁抛砖引玉、投石问路之意的只有杨宝丹傻闺女一个。
杨保安继续说道:“之后我们一行打算在渡口埋伏王涟,却是久等不至,梁兄就提议先去秀甲楼看看,之后便是一去不回……”
杨保安扭头看向梁腌。
梁腌却是看了一眼朱呆,眼神询问。
朱呆没有犹豫,点了点头。
梁腌得到首肯,也就接下话茬。
“我是第一个进秀甲楼的,进门之后我就向丫鬟打听了屈大家是否有了恩客,得到的是一个名字,广陵朱家。”
朱呆即便不是初闻此事,却也是在听到这个名头的时候,娇躯一颤,面色难掩苍白。
鲜虞登芳拉住了她的手,轻轻拍打,以示安慰。
杨延赞适时开口:“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朱呆姑娘委托的人身镖目的也是广陵道。”
朱呆红唇微颤,凄然道:“杨爷不必言语试探,我正是出身广陵朱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