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不也三十好几才结婚嘛。”何四只管装傻挠头。
何花脸色倏得变白,“什么?还要等到三十好几!”
齐柔见儿子如此作态,也是愠怒,说道:“明年你就束发了,今天必须和我交个底,你若是不喜欢小花,你就直说出来,大不了和你爹一样,也找个媒人,帮你相一个和我一样眼瞎带娃的寡妇回来,小花也方便,直接出门随便找一户刽子手嫁了,这样一来,我们一家人就都开心了。”
何花放下手中针线,默默走进了里屋灶房。
齐柔言罢脸色微白,话赶话说到这,话一出口,后悔就晚了。
何四脸色一苦,连忙道:“娘!你这是何苦啊,别说些作贱自己的话。”
齐柔不再说话,扭过头去,抿着嘴巴,和自己置气。
何四有些心疼,拉了拉母亲的手,讨好道:“娘,你别这样……”
齐柔见话已至此,索性追问道:“那你说,你喜不喜欢小花,只要你说不喜欢,你爹那我管不着,反正我这儿以后再也不逼你了。”
何四见状,退无可退,只得咬了咬牙,嘟囔道:“我也没说我不喜欢啊。”
齐柔一怔,没有听清,问道:“你说什么?”
何四感到心跳加速,腿肚子打颤,也是壮着胆子,大声道:“我说我喜欢她,打小就喜欢。”
齐柔闻言大喜过望,一把拉过儿子的手,连说道:“你这死孩子,那你怎么从来都不说?”
何四嘟囔道:“现在不是说了嘛,您可别再为了撮合我们,瞎起劲了……”
何四出生在这样的家庭,看似行当没得挑,婆娘也没得选。
但他其实并不讨厌刽子手这一行,也是真心喜欢何花的。
旋即何四意识到自己一时失言,竟将“瞎”这个字眼用在母亲身上。
他急忙闭嘴,却发现母亲兀自欢喜,根本没有听他说话。
此时里屋灶房两姐妹正屏住呼吸,偷摸儿听着。
忽然听到何四大声地回答,何花吓了一跳,捂住嘴巴,脸上升起一抹霞红。
何叶用肩膀撞了撞何花,促狭道:“姐,我以后是该叫你弟妹了?”
何花红着脸,没有理她,抢着洗碗去了。
何叶站在原地忽然傻笑一声,要是何花变成了弟妹,那她就是这个家里的长姐了。
何四经受不住母亲热忱的目光,眼看她马上就要就着成亲的准备话题延展开去,何四当即借口自己吃撑了,要出去遛遛食。
齐柔心里记挂的儿子的终身大事有了着落,也露出笑意,由着何四出门去了,只是叮嘱道:“你爹交代了,不许你去菜市口看行刑。”
何四满口答应。
……
辰时正,刑部大牢中,赫连镛被剥光全身衣裤,验明正身,稍事梳洗后换上囚服,带上五十斤的重枷,两脚脚踝铐上脚镣。
辰时二刻,赫连镛已被押解出刑部大牢,由五十京兵押送,甚至轮不到司狱出面,场面甚是浩大,先行于城西的法场示众一个时辰。
巳时半,反贼赫连镛游遍城内主要街巷,押赴市曹,行刑示众。
此刻沿路都是凑热闹的百姓,想着看看这率领八千贼兵,从山东一路打到京城的猛人,是不是身高九尺、腰围八尺。
传闻他能手撕虎豹,单臂举鼎,一对萱花板斧挥舞起来,犹如三头六臂。
结果只是个被穿了琵琶骨的苍髯老者而已,令人失望。
何四自打出了家门,就一路跟随着游街队伍。
他会乖乖听话吗?当然不会,凌迟这等大事,几年不遇上一次,这等稀罕的手艺活怎么能不去看?不去学?
至于那屠刀下待宰的是个鲜活囫囵的人,何四并不觉得忌讳,只觉得和烤鸭店里的师傅片鸭也没有什么区别。
反正按照传下来的规矩,杀人的剐人的是刀,又不是刽子手。
就算拿刀的是刽子手,但刽子手又何尝不是上位手中的刀呢?
刀俎又如何能怜惜鱼肉?
当初在私塾上学的时候,茂才夫子解说亚圣经典,说:“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何四还清晰地记得,夫子在教授这篇文章时,那时不时看向自己的轻蔑鄙夷的目光,因为自己是刽子手的儿子吧。
午时,赫连镛带着五十斤的重枷,一路走到菜市口,至于为什么没有囚车押运,自然是不想让他死得这么轻松,临行前提牢给他换上的干净囚服还是那么整洁。
这不算太平的世道,老百姓连向反贼扔点鸡蛋白菜都不舍得,况且那反贼对于老百姓来说,也不是什么罪大恶极之人。
行刑的台子上有块浅浅的凹痕,是用来跪犯人的。
何三水踏步上前,右手握着屠刀,用惯了斩首的鬼头刀,忽然换上凌迟的小刀,有些不压手,他静静地站在赫连镛身后,这一行的规矩,防前不防后。
京城的刽子手一般都是背井离乡而来,何三水也不例外,这份行当虽然阴损,却是得钱不少,除了衙门下发的月钱,更多是受刑犯人的家属贿赂,求何三水行刑时能手下留情,留一丝皮肉不断,不至于人首分家,算是保全了全尸。
所以何三水家家境并不拮据,反倒比下有余,在京城是这等情况,回到老家顾安县乡里当个首富就更不是问题了。
只是像赫连镛这样的反贼哪里会有家人来贿赂,三族都被夷了,就算有什么漏网亲族,和他划清关系还来不及呢。
行刑台下人山人海、人头攒动,驻扎邢台的几百京兵齐刷刷站在台后,一众百姓压低着声音议论纷纷。
何三水身后坐着的是监司刘大人,他微微侧头瞥了一眼,刘大人端坐在上,目光炯炯地看着那个被绑在木桩上的“死人”。
赫连镛没这么快死,但他死定了,凡是上了这台子的人,没有一个不是屎尿横流,污血飞溅,任凭再大的本事再高的胆魄,也熬不住三千六百刀剜肉之痛。
听说这位反贼汉子在行刑前还食肉三斤,饮酒二升,等会儿估计有的屙屎了。
赫连镛没有被卸下重枷,就这么跪了三刻时间,慢慢的笔直的腰杆就被压弯下去。
那众人仰面看那犯由牌上写道:“兖州谋反大逆者,赫连镛,按律凌迟,三千六百刀。”
时辰差不多了,刘大人只是挥了挥手,就有卒子心领神会,架起赫连镛,卸去枷锁,扒个精光,捆缚在一人高的木桩上。
台下居然有妇人对赫连镛的健硕身材评头论足,甚至有胆子极大的妇人失神惊呼道,“这翘子真大啊……”
惹得一阵哄笑。
似乎是这婆娘的男人大骂道:“臭婆娘,你也把衣服扒了站他对面去,看他的翘子会不会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