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时酒冒着雨回到家里时,全身都快湿透了。
“姥姥——”
他拖长了音调,声音委屈,想撒娇说今天的雨下得太大,自己浑身都淋湿了,让姥姥给自己煮红糖姜茶,却发现家里朱红色的铁门大开着,院子里的三轮车不见了。
苏时酒一怔,下意识上前:“姥姥,姥爷,我回来了。”他正想回屋里看看姥姥是不是在房间里睡觉,没听见他的声音,然而刚走两步,心口突然一阵没由来的心悸。
“好痛。”
苏时酒只能发出气音。
他抬手捂住自己心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痛的不由自主弯下腰,眼前却似迷离梦幻般出现一些片段——
暴雨天;
消失不见的三轮车;
家中莫名的的冷清;许久未见的父母惊慌失措的脸;突然冒出来的哭喊着的亲戚;以及……
冰冷的排位。
和姥姥姥爷同样冰冷的尸体。
“……啊。”
苏时酒心脏痛的要命,眼泪扑簌簌落下,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如同真实发生的般。
尤其是,家里的老旧的三轮车真的不见了。
苏时酒咬紧牙关,踉跄着往前走两步,差点摔倒在地,他憋着一口气,终于挤出几个字,“姥、姥姥……姥爷……”
正恍惚时,一道焦急的呼喊声由远及近!
“娃子!酒娃子!不好了!不好了!”之前与姥姥关系很好的那个大娘冒着大雨,哭喊着跑过来,一把扯过苏时酒的手臂,“你快去看!村头扎沟里的那个三轮车,是不是——是不是……家里三轮车还在吗?还在吗!?”
虽然抱着一丝希望,但大娘和姥姥关系最好,平日里经常一起打桥牌,怎么会不认得那是谁家的三轮车?
再看院子里,果然原本停放三轮车的车不见了。
大娘怔愣住,紧跟着便直接坐在地上,大声哭喊起来,“秀儿啊!我秀儿啊——”
苏时酒大脑一片空白,身体仿若不是自己的,腿软的站不住不说,巨大的耳鸣声使得他什么都听不真切。
……什么村口的三轮车?
会是……会是姥姥和姥爷吗?
这个念头刚起,身体的运转似是到了临界点,苏时酒再负荷不了,一头栽倒在地上!
*
“……淋雨发烧不算大问题,毕竟人还年轻……情绪起伏过大导致……好好休养就行。”
陌生的女声,消毒水的难闻气味。
苏时酒意识缓缓回笼,手指颤动了下。
他慢慢睁开眼,一双漂亮的琥珀色桃花眼中带着迷茫,轻轻转过头,看到站在床边的熟悉的男人。
高大男人一身休闲装,长袖卷起来,露出结实的手臂。
苏时酒再没有哪一刻,比现在看到顾殊钧时更觉得安心。他张了张口,却半个字都吐不出来,只能用力伸出手臂,紧紧抓住顾殊钧的衣服,同时发出一声鼻音。
“酒酒!你醒了!”
顾殊钧一怔,猛然回身,神色中满是劫后余生感。
他端起一旁桌上的温水,插上吸管,弯下腰要给苏时酒喝:“先润润喉咙。”
苏时酒却别开脸,死死盯着对方,两行泪落下来。
“……酒酒?”顾殊钧一怔。
苏时酒已经没空纠结对方的称呼。
他声音嘶哑:“姥姥……姥爷……”
顾殊钧瞬间反应过来。
他想也不想,便上前一步,将苏时酒按进自己怀里,宽慰道:“别怕,酒酒别怕,姥姥和姥爷都没有出事,他们还好好的呢,现在只是在外面吃饭而已。”
他一手轻轻抚摸苏时酒的脑袋,另一手则有规律地拍着苏时酒的背,如同上辈子他发病时,苏时酒轻拍他时一样。
察觉到苏时酒周身在颤抖,顾殊钧抱得更紧了些。
“没事。姥姥姥爷没事。”
顾殊钧不停地重复着,“别怕哈。酒酒别怕。”
“……没事?”
苏时酒茫然抬头。
顾殊钧喉结滚动。
——老天。苏时酒永远都不会知道,他眼尾发红,带着泪,这么躺在床上仰头看着顾殊钧时,有多可爱。
打住。
顾殊钧!
现在的酒酒还差十几天才过生日!难道你要当个禽兽去亲身表演什么叫铁窗泪吗!!!
顾殊钧摒弃掉脑海中的所有杂念,再次抚摸苏时酒的脑袋,他沉沉“嗯”了声:“今天下午下暴雨,姥姥和姥爷有急事要出门一趟,我怕路滑,开车带着他们走的,没想到我们走后,家里遭了贼,那贼把屋里一些值钱的东西还有三轮车一起开走了,结果到村口道路打滑,直接连车带人掉进了沟里。”
正值大雨,出门的人不多,再加上视野不清,过了一个多小时,才有人发现那辆倒在沟里的三轮车。
村里人都认得这是苏时酒姥姥姥爷的车,误以为是二老出了事,当即喊人来帮忙。
姥姥的好友同样得到消息,哭着去找苏时酒……
后来沟里的尸体被村民打捞上来,发现是个没见过的四十多岁的陌生男人,村书记赶紧报了警,警察勘察现场,又辨认过尸体,确定死亡的人是一个盗窃惯犯——临近过年,小偷猖獗,在盗窃姥姥这家前,他先后在好几个村里作案,都因为村里监控设施不算到位等原因没抓到,估计是打算最后干一票,未曾想最后会是这种结局。
“我开车带着姥姥和姥爷回村里时,一片乱糟糟的,听说你晕过去,梅姨送你去医院了,就赶紧赶过来……”说到这里,顾殊钧回想起当时的场景,缓缓吐出一口气。
天知道,当他听说酒酒出事送医时,是什么心情。
苏时酒脑海中再次闪过灵堂的画面。
他捂着胸口,一双眼睛亮亮的,另一手却依然死死抓着顾殊钧的衬衫:“那……”
“酒酒,你先别说话了。淋了一场大雨,又急火攻心晕过去,你现在还烧着呢,喝口水。”
顾殊钧攥住苏时酒的手。
他当然知道苏时酒想问什么,边将吸管递给对方,边说,“姥姥姥爷正在外面吃饭。本来说什么都要在病房里等你醒来,但我劝他们身体重要,他们才去了。”
年纪大后,最怕的就是低血糖。
姥姥姥爷要是一直硬挺着在病房里不吃饭,指不定等苏时酒醒来时,姥姥姥爷又晕倒了。
苏时酒却十分没有安全感,又确认:“真的吗?”
顾殊钧:“真的。姥姥姥爷应该也很想知道你醒了之后的事,我给他们打电话。”
他当着苏时酒的面前拨打号码。
“喂?小顾啊。”很快,免提听筒里就传来姥姥忧心的声音,“是不是小酒有什么事?”
她拍了一下老伴,“快别吃了!小酒——”
“没事没事。”顾殊钧担心二老多想,连忙回答,“姥姥姥爷,是小酒醒了,我特意打电话来报平安的,你们好好吃饭,吃饱了再上来,不着急。”
“醒了!?醒了!好好好。”姥姥欣喜道,“小酒乖宝,不怕哈。我和你姥爷在下面吃饭呢,马上就回去!”
背景音里,还传来姥爷的声音:“快吃快吃。”
顾殊钧将手机递到苏时酒面前。
苏时酒对准收音,应一声:“好。你们慢慢吃……”
声音却有些沙哑。
他怕姥姥姥爷担心,只想着赶紧回来,连饭都不好好吃,叮嘱两句后,连忙抬眸看向顾殊钧,用口型说:“好了。”
顾殊钧便收回手机,又与二老聊两句住院的事,才挂断。
至此,苏时酒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来,他往后躺在床上,始终憋着的那股劲儿泄去,只觉得周身瘫软,发烧带来的后遗症瞬间涌上来,感觉这里也痛,那里也痛。
再看在床前忙前忙后的顾殊钧,苏时酒眨眨眼。
这杀马特……啧,还挺贤惠的呢。
他翻了个身,又想,还好有对方在,否则姥姥姥爷有急事,一定会骑那辆三轮车,到时候恐怕……
他脑子里出现的那些画面,就是真实发生的了。
“还好有你。”苏时酒是真心这么觉得的。
他将脸埋进被子里,小小声说,“顾殊钧,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