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孩童,青涩、稚嫩但也勇敢。
有着成年人所没有的韧劲与骄傲。
陈言看着老树笑意渐渐收敛,神色淡淡地开口:“有一次一个小孩儿抢了我的东西,我不服气把他打了一顿,结果下手重了,打出血。”
“事情闹得有些大,当时小孩的父母气势汹汹地来我家,奶奶摁着我的头让我给对方道歉,但对方并不接受,恐吓着要将我送进监狱……”
宁知南没说话。
立在陈言身旁安安静静地等待着。
“奶奶没读过书没有文化,她很害怕……最后,跪在了他们面前……”
陈言垂眸,眼睫颤动。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很轻。
可曾经那一幕幕画面,却重重地砸在陈言的心底。
他永远也忘不了,奶奶跪在地上给他们磕头,乞求他们看在孩子没爹没娘的份上,原谅他这一回。
真正成长的那一刻,陈言终于懂得了小伙伴们经常骂他【野孩子】的真正含义……
……
因为没有父母。
村里的孩子经常笑话陈言。
说他有妈生、没妈养,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
若是放在以前,不论对方说什么,陈言都能忍下。
可是那天,当自己亲手画的带有爸爸妈妈一家四口的画像,被对方抢走撕毁。
并恶狠狠地一脚踩在地上。
陈言终于发怒了。
小孩儿有错。
因为是他先抢了陈言的东西。
陈言也有错。
因为他动手打人。
可事情闹到了最后,道歉、赔偿、认错的终究只有陈言一个人。
法律对防卫过当的定义界限本就含糊不清。
更何况在外人看来,这只是存在于两个孩子之间的胡闹。
可对方有年轻力壮的父母护在身前。
而在陈言这里,只有花白着头发、佝偻着脊背,跪在地上无助祈求对方的老人。
陈言所有的叛逆与反抗,在这一刻全部瓦解。
他终于还是妥协地跪在了地上,学着奶奶的模样弯着腰向对方道歉。
请求他们的谅解。
对方看了眼他们身后破旧不堪的老屋,似乎找不到什么可以当作赔偿的东西。
最后只能骂骂咧咧地离开。
找麻烦的人走了,看热闹的人群自然也都散去。
陈奶奶有些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来,踉跄了几步又被身边的少年搀扶住。
陈奶奶看着低头不语的陈言,问:“阿言啊,你会怪奶奶吗?”
陈言摇摇头。
即使眼泪早就落了一地,仍倔强地死死地咬着唇。
不敢让自己发出哭腔。
他的心里有愤怒、有委屈还有不甘。
可是这又能怎么样?
他的身后没有依靠。
那些曾经喊他【野孩子】的人,他再也不能挥舞着拳头冲上前保护自己。
因为每一拳落下去的后果,都不是这个脆弱的家庭所能承担得起的。
陈奶奶轻轻拍了拍陈言的手背,目光眺望向大山之外:“阿言啊,走出这座大山吧。”
走出这座大山,山外有更广阔的地方。
那里能够释放你的灵魂,埋葬你的过往。
……
宁知南沉着脸站在一旁,默默听完这一切。
等到陈言讲完所有的故事,宁知南这才拾起大树底下的一块大板砖,怒气冲冲地朝外跑。
陈言反应过来后追上。
很快就将她拦了下来:“南南,你去做什么?”
“我要去砸了他们家的窗户!”宁知南的目光凌厉,带着恶狠狠的语气:“他们居然敢这么欺负你,我怎么可能放过他们!”
陈言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他大手一挥,将宁知南揽在怀里:“你要怎么找他们家的位置?况且对方早在几年前就搬到城里去了。”
“找不到了……”陈言说:“再也找不到了……”
就像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已经发生了,再如何弥补也都无济于事。
宁知南看向陈言,眼底满是心疼与珍惜。
还有那显而易见的爱。
没有丝毫地遮掩,如海浪般波涛汹涌。
她扔掉手中的大板砖,伸手紧紧地拥住他:“阿言别怕,以后你有我呢。以后谁要是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替你收拾他们。我家里有钱,不怕惹事的。”
陈言成功地被宁知南的最后一句话逗乐。
他将头埋进宁知南的脖颈,略带任性地说:“那以后,就辛苦南南来照顾我了。”
“当然。”
宁知南扬着头,骄傲得不得了。
……
陈言小时候像个小恶霸,天天和人打架。
在发生那件事后,整日又只顾着埋头学习,从不与人交好。
所以在乡下没什么亲近的朋友。
两人在村子闲逛了一圈后,便回家了。
冬天的日照时间比夏天短。
等到回去时,破旧的老屋内已经点好了灯。
陈奶奶准备好晚饭,正等着两人一块儿吃饭。
吃过了饭,宁知南打算简单地冲个澡。
白天乘坐大巴车,车内乌烟瘴气的味道让宁知南觉得浑身难受。
连带着身上已经穿了两天的衣服,似乎也总飘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臭味。
原本宁知南计划着等回到乡下,上街随便买一套干净的换洗衣服。
可是陈言告诉她。
离村子最近的一个乡镇,便是大巴车进站时的那个宁阳镇。
想到即使乘坐三轮车也需要半个小时的路程,宁知南只好放弃买新衣服的打算。
好在她带了睡衣来,洗完澡后可以将就着穿。
陈言家里的老屋不仅简陋。
就连洗澡的地方也很破旧不堪。
黄泥搭建的土房子,蓬头每一下冲出的水花似乎都带走墙上的黄沙。
屋顶只有防水雨棚做了简单的遮盖。
一阵风吹来,雨棚哗哗作响。
宁知南有些害怕。
她压低着声音问:“阿言,你还在外面吗?”
“嗯,我在。”陈言应声。
宁知南悬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下。
慢慢地,宁知南听到屋外传来一道动听的歌声。
是陈言的声音。
他在哼着家乡的曲调。
虽然听不懂歌曲里唱着的意思,但旋律悠扬很好听。
大概是担心宁知南会害怕吧,屋外的歌声唱完一首又开始重新唱了一遍。
一直到宁知南洗完澡,从里面走出来,陈言才停止。
“你唱的是什么歌,真好听。”宁知南歪着头,用毛巾擦拭着头发问。
陈言有些害羞地红着脸,小声地回答:“我心爱的姑娘……”
“哦——”
宁知南故意将尾音拉长,看着陈言越发绯红的脸颊,忍不住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