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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师大人冲撞陛下,被陛下下令让他当众游街,在数千百姓的旁观下受辱。

这一道命令从乾清宫飞到了皇宫各处,让所有人恨的咬牙切齿。

德公公修剪花枝的手一顿,阴柔的嗓音十分阴森冰冷:“这是陛下的命令?”

小太监垂着头,恭敬温顺道:“是,在三日之后,让全都城百姓围观如今国师大人已坠到泥沼中不能翻身。”

德公公眼底掀起惊涛骇浪的震怒。

很快,他把这种外放的情绪收尽,漫不经心的又开始修剪花枝。

“咱国师大人呐,骨头太硬,性子太直,说两句软话哄着咱们陛下怎么了,非要撞上去。”

让他这么头疼。

不能说软话哄着陛下吗?不能撒个谎吗?不能敷衍过去吗?

偏要这么正直,一身的凌霜傲骨在苦难里更加不肯弯折。

德公公紧了紧手,状似不经意的问:“现在国师大人如何了?”

小太监头更低了,掩盖住了眼底的痛色,不想让面前这个冷血无情的德公公知道自己的悲哀。

“国师大人被送了回去,大总管正在琢磨着给他吃点狠的,到时候让百姓看到国师大人最狼狈的模样。”

德公公眼神冷了下去,他声调还是慢悠悠:“看来咱们大总管还是太闲了。”

他沉默了良久,才平静道:“把那件事传出去,做的小心点,至少让他焦头烂额三天。”

小太监不敢置信的抬头看他。

德公公不耐烦道:“还不快去?!”

小太监连忙磕头,声音里的喜色终于掩饰不住了:“是!小的马上去!”

看着那道匆忙离开的背影,德公公讽刺的勾了勾唇。

随后他又有些怅然。

“本来不想管的……”

他算计了那么多人,杀了那么多人,一个高一鹤有什么特殊的,不就是当初给了他一张手帕吗?不就是给他说了两句话吗?

当初的德公公面容姣好,年纪也适当,差点被当时宫廷宴会里荤素不忌的几个贵族子弟看上,硬拽着想拉到床上一起玩弄。

德公公是个阉人,不男不女的,真要发生这种事,就是打落牙齿和血吞,他当时都准备咬牙受着了,可是高座上沉默喝茶的高一鹤看了过来。

他听到那个高台上的仙人说:“何必如此轻贱他人?”

“再有下次,便自请入宫受阉。”

仙人冷声道:“别让我亲自动手。”

吓得那几个贵族子弟连忙下跪磕头向他求饶。

宴会后,小德子拦住了高一鹤,不停向他磕头。

头被磕破了皮,鲜血顺着额角流了下来。

高一鹤没说什么,只是给了他一个洁白的手帕让他擦拭,自己就回了摘星楼。

从那天起,不知道谁说小德子是被国师大人护着的,他的日子越过越好,即使手上沾染的血腥越来越多,他还是不后悔。

德公公摸向了腰间,这里装着一个早就因为时间侵染所以泛黄的手帕。

他想,那么清冷孤傲的仙人,还是继续在高台上坐着吧,沾染人间纷纷扰扰干什么呢?

看得人心里怪堵的。

.

后宫里,去看过国师大人的妃嫔被一众姐妹围堵了。

淑妃忍着激动,用自己最端庄的表情去问:“如何?”

玲贵人强忍着脸上的担忧:“姐姐,国师大人现在怎么样了?胖了还是瘦了?有没有受伤?怎么长公主那里传来消息说国师大人现在重伤呢。”

周边还围堵一堆的美丽曼妙的女子,用紧张又期待的眼神看着她。

丽妃对她们翻了个白眼:“当然不好!脸色可难看,还瘦了老多!”

柔妃眼眶一红,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

她哽咽着:“怎么就……”

皇后冷着脸:“行了,别哭了,没有用。”

她认真问:“刚刚传来消息,说国师冲撞陛下,这是怎么回事?”

丽妃眼中满是厌恶:“狗皇……陛下的心思我们怎么知道?想长生想疯了,天天逼着国师,国师就只是会祭祀卜卦而已,怎么可能是长生不老之人?陛下真是有病!”

有一个面容英气十足的女人抱臂:“傻逼玩意儿床上那么不行,还想长生?想他娘狗屁!”

皇后也不阻止她们的骂声,就静静听着。

直到骂声渐停,她听的也爽了,这才道:“行了,想想法子。”

丽妃不耐烦的皱眉:“急死我了!国师大人现在一定有伤,狗皇帝还这么折腾人!”

面容英气十足的那个女人家里祖父是当朝的老将军,她当初也战功赫赫,结果被皇帝纳进了皇宫做傀儡。

她把脚踏在了椅子上,修长浓黑的眉毛也拧在了一起道:“实在不行,我去劫人,我武功高强,蒙着面没人知道是我。”

淑妃摇头:“一个武功高强的女子,那不就是你吗?特征太明显,换一个。”

一个昭仪面色沉静,容貌娇媚,嘴里嘻嘻笑:“不管怎么样,先把那个死太监搞定。”

皇后勾起了红唇,雍容华贵的面容上冷的可怕。

“会的。”

丽妃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面容满是跋扈:“皇帝保着他,他这个死太监可是嚣张的很!”

柔妃给自己擦拭了眼泪,一双眼睛含着温情:“死不了,还不能折腾一下吗?”

有人轻叹道:“之前国师被囚禁,我们得不到消息,还是长公主传信过来,我们才知道国师大人现在过的这么艰难。”

长公主给的消息很简单。

国师重伤,濒死。

吓得原本勾心斗角,互看不顺眼的后宫女人全都联合了起来,这才能和和气气的商量接下来该怎么走。

皇后轻笑出声,眼底一片黝黑:“确实是我不管事太久了,都忘了我也曾是个尚书嫡女。”

她们被禁锢在深宫中,真正能干的事很少,可是煽动家里人还是有一点办法的。

.

一处华贵的宫殿里,一身黑衣华服,面目精致的女子在安安静静的给自己梳发。

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声调慵懒:“如何?”

身后的丫鬟对她笑:“长公主,现在朝廷上下甚至后宫都知晓国师大人的处境了,国师一定会很快救出来的。”

长公主梳头的动作一顿,声音也多了些认真:“那就好。”

她笑着:“当初国师和我下了一盘棋,便让我惊为天人,心里也是把他当做自己的先生。”

“这般风华绝代、霁月风光的人,不该受这么多委屈。”

长公主闭上眼,好像又回到当初的那个场景。

她在一向引以为傲的棋盘上被杀的溃不成军,几乎是愤怒的瞪视面前这个清冷如明月的男人。

高一鹤纤长的手指持着黑棋,与白若轻雪的手指形成鲜明的对比,指尖轻轻一点,便是一片连成杀招的威势。

他抬眼,嘴角的笑容清浅,双目剔透淡然,她听到这个男人清冷的嗓音:“长公主殿下,该你了。”

长公主脸色铁青,手指夹着白棋,不知该如何下手。

良久,额角的汗滴落,她赌气似的把白棋扔进了棋盒里。

“不下了!”

白衣青年并没有生气她的无理取闹,定定看了她半响,随后哑然失笑。

“抱歉。”他道歉。

长公主心想,他道什么歉,明明错不在他,是她自己下不过别人,就这么赌气。

可是青年对她很温和:“长公主想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走吗?”

长公主被引起了好奇心,她实在不知道这一片杀招的棋盘该怎么走了,就问:“还能有机会?”

青年从她的棋盒里拿出了一枚棋子,点在比较边缘的位置。

瞬间,局势大变,白棋从黑棋中杀出一条重围,又获得了新生。

长公主被惊得说不出话。

她看着青年,这么瘦削的肩背下,好像蕴含着无穷无尽的力量,能在转瞬间改变天下局势。

高一鹤抬眼,对她浅笑:“便是如此。”

良久,长公主嗓音沙哑:“先生……请容许我这么叫你,是我技不如人,刚刚唐突了你。”

青年摇头,清淡舒缓的眉眼满是平静:“长公主是奇女子,必不甘平凡。”

长公主被他一夸,明明更华丽的夸赞她也听过,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一次能带给她这么大的荣耀。

她忍不住勾唇:“多谢先生。”

当长公主在权利的争夺中一次次被冷落,感到心灰意冷之时,在无数午夜梦回间,就能看到坐在棋案前对她浅笑的白衣青年。

她想,连国师大人都说我是奇女子,凭什么我要放弃?凭什么我不行?

四年前,长公主权势弱小,对于青年的遭遇无能为力,直到现在才有了能力去尝试救出国师。

她捏紧了手中的牛角梳,黑色发丝和黑色华服交缠,一双坚定不移的眼睛倒映在铜镜之上。

国师大人,请再等等我。

.

丞相府。

老将军身形佝偻,看着就是一个矮个子的小老头,他咳嗽着抵了抵唇,对着面前的中年男人道:“想个办法……救国师。”

中年男人青衣儒衫,手里一把扇子,他很瘦,双目一片深不见底的深渊。

“将军也想救国师?”他声调慢悠。

老将军抬眼看他:“国师于我有恩,你不是不清楚。”

“而且……这些年来皇上的权势被你和长公主架空的差不多了吧?”

丞相眼神移转之间满是笑意:“我当初也不想管国师的闲事,奈何后来我才知道,当初为民请命让我家乡免受饥荒的,原来正是国师大人。”

当初幽州闹饥荒,多少百姓饿死冻死,丞相当时是个书生,亲眼看着爹娘越来越虚弱,崩溃的给官爷磕头,希望他们施舍点粮食。

他自幼体弱,除了读书什么也不会,任由脑子再聪明也抵不过没粮食带给他的绝望。

可是后来朝廷突然发粮,他四处打听,才知道原来有一个人在朝堂上舌战群儒,一人把全部文武官从祖宗到曾孙子都贬低了个遍。

后来有文官气得在朝堂上吐出了一口血,这场闹剧才结束。

当时还是个书生的丞相心想,这个恩情他一定记在心里。

那个人救了自己的爹娘。

后来上朝堂, 他还是小官,得知国师大人被监禁,又得知自己的恩人原来就是国师,心中愤懑可不得不强忍,与长公主联手才走到现在。

老将军喝了一口茶:“当初我边疆二十万将士被陛下忽视,打仗打的节节败退,国师大人随军出征,军营里指点江山,给我们赢了个漂亮的仗!”

他笑了:“我也记得这个恩!”

两人相视而笑。

.

都城大街。

一个小卒面无表情的站在高处,眼神厌恶的看着手中的新下来的指令,可是嘴上还是要喊着:

“三日后,国师挎锁游街,请各位自觉围观!”

然后,他忍着胃里的恶心,说出了最后一句因为大总管的私心所以加上的话。

“国师大人高高在上,现在形如鼠辈,应受死刑之犯的同等待遇,要各位……”

他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说下去:“在菜市口拾起烂叶,发泄不平。”

场下围观听着的百姓瞬间往他脸上扔烂菜叶:“滚——!!!”

小卒心里一松,被这么一打,瞬间感觉心里的罪恶感减轻了不少,赶紧把这张纸往墙上一贴,毫不犹豫转身就滚。

娘的!打得好!他就该打!

他这张贱嘴!回去就漱口!

国师大人是他能骂的吗?!

底下正在娘亲怀里的奶娃娃好奇的抬头:“国师是谁啊?”

他看到了娘亲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勉强的勾起了一个笑:“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奶娃娃伸出手擦去了娘亲脸上的眼泪:“不要哭了……”

“我不哭,委屈的不是我。”娘亲温柔的摸了摸奶娃娃的头,“委屈的是国师,我没资格流泪。”

周边的几个人听到这对母子说出的话,也忍不住流下了泪。

有人低声抽泣:“为什么要这么做……”

有一个健壮的男人往那张贴纸上唾了口唾沫:“我去他娘的!老子当时快饿死的时候是国师救了我,这算什么东西?!”

这一翻话,好像激起了千层浪。

“我当初被强压去当兵,可我爹娘只有我一个孩子,我死了他们怎么办?是国师大人下指令说家中独子不用服役。”

“家中赋税之前那么重,压的我们一家子喘不过气,明明是国师减免了赋税。”

“我家里穷的上不起学,本来以为自己就是一辈子的农家人,是国师开设了免费的学堂……”

越说越沉默,一片死寂降临。

直到那个健壮的男人一把把这个告令撕了下来,扔在地上踩了一脚。

他面无表情的说:“老子不干这事儿,谁忘恩负义谁就干!”

人群沉默的看着这个男人远去的背影。

又有一个人走了上来,是个拄着拐杖的老头,上去对着地上的告令就是一脚,颤颤巍巍的走了。

几个身着学堂服的少年也走了上来,纷纷踩了这个告令一脚,不屑的扭头就走。

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走了上来,也是一脚踩了上去。

越来越多的人走了上来,把这份折辱的告令踩的七零八落,一片破烂。

最后,无人问津的告令在地面上摊着,上面的墨迹已经被脏污掩盖的看不清了,只能看到黑乎乎的一大片。

他们在用自己的方式维护国师的尊严。

整个燕赤城都在暗潮汹涌,更是在无言中发生了什么改变。

家家户户相视的眼神里,他们有了不用言说的默契。

姑娘拿出自己红色的裙子,把它们拆开成条。

少年们拿出了自己的红色发带或者红色包囊,把它们拆开成条。

妇人们拿出当初婚嫁时的喜被,没有再心疼,把它们拆开成条。

男人们头一次进入了裁缝铺,要求一张红色的布料,把它们拆开成条。

他们把拆开的布条挂在房梁,挂在门口,挂在摊位上,用最红火,最热烈的颜色去迎接即将到来的国师。

无形的反抗在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