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段和目的?顾相公,那你的手段可是高明得紧!”李纲想了想,看着帐中原本热络的气氛被自己这么一闹变得有些僵硬他也不在乎,索性从顾渊手里抢过那半杯残酒,一饮而尽:“我问你,你将那些投效你的书生全部安插到各军、各指挥、甚至各都去,想做什么?咱们大宋百年,老夫还没有见过这样任用读书人的!那些可都是身上有功名的年轻才子啊!你舍得将他们推向那成千上万吞噬人命的战场?他们之中也许就有下一个韩退之、下一个柳子厚、下一个寇平仲亦或者下一个王介甫!”
而顾渊看他这一副急切模样,也是耐着性子解释道:“李相公……乱世已至,金瓯残缺,这天下也不再是传统读书人所熟知的那个天下。
我让他们去见识这战场、让他们与那些平时你们正眼瞧不上的厮杀汉们终日厮混一处,是因这些年轻的读书人还没有被大宋官僚系统里那么多陈腐的条条框框框住!是因为这些年轻的读书人胸中的血还是热的,还愿意为家国天下流淌!
他们这些年轻人,跟在我身边,有的经历过青州城下那一场血战,有的经历过京东路那场耻辱的撤退,就算是最后加入的江南学子,至少也在泗州城下,见识了咱们堂皇之阵迫退金军的战役,李相公,我想他们这些读书人,当是有懵懂的家国意识,知何为胡汉、何为华夏,我想让他们将自己所思所想带到我麾下各军、各指挥、各都中去,让他们一个人去影响十个人、十个人影响一百个人,让我们的甲士知道自己该是为家国而战,为民族而战,而不是为某位将主而战……”
这些话,他之前也和虞允文讨论过,那位年轻书生自是一点就透,并且不遗余力地助他招揽人才,甚至还在临安办了一个小型的讲武堂,打算经过三个月的速成教育,将这些有拳拳报国学子们揽入麾下,改造原有脱胎于西军与河北军的军官体系,搭建他顾渊自己的军官团体。
当然,这些人的出身,也没有李纲说得那么夸张,其实只有几位是正经的举人、秀才出身,绝大多数不过是落地书生、或者干脆只是在私塾里念过几年书的学子。他们之中有的自然是值此山河破碎之际,为他顾节度这一身英雄气感召,想要投军报国;可也不乏有人寄希望于走他这位炙手可热的权臣路子,看看能否给自己谋一条富贵路。
虞允文一直以为,这是顾侯爷控制自家军队的一种方式,却没想到今天,他会当着麾下诸多军将、当着李纲的面,将这一直秘不示人的动作暴露出来。
李纲愣了半天,从嘴边挤出了一声:“荒唐。”
而韩世忠看了看自己那些一个个沉默不语的同僚们,只得硬着头皮打圆场道:“这就是……就是监军嘛!咱们之前行军打仗又不是没遇见过!再说,叫这些肯陪着咱们厮杀汉们一道吃苦的读书人来做,总比叫那些嘴上没毛的内监来做的强!”
顾渊却摇头道:“良臣误会了,那不是我派给你们的监军——那是你们的袍泽,将会与你们一道举刀冲锋。
不过李相公有句话说的也对,他们这些人中,说不定便有凤凰才,所以各位将主若是可以,还请嘱咐麾下战阵之上,对这些人照拂一二。
——好了,这件事便说到这里,彬甫还是继续给良臣还有李相说一说咱们的兵力配置,还有将来军略设想吧。”
“是……”虞允文低低应了一声,“按照刚才所议,西北诸路暂且不论,仅是在这江淮之地,我军如今便有大约五万可与金人正面抗衡兵马得用!此外,如有一年时间,还可征募、改编新军十五万,以江淮、荆襄等地至少能供养得起二十万强军以供北征使用!
但,无法否认,如今金军对上我军仍具备骑军优势,江淮之地交战我军还可依托水路限制敌军同时,补给我军,可若是再往北去,我军以弓弩、重甲为基干的兵团便难免不会在战役层面被金军分割包围、各个击破!所顾侯皆以为,我军应主动发起一场攻势,在京畿或者京东路上寻一处战略支点,预设战场,限制金军机动能力,发起一场以歼灭金军有生力量为目的的战役!”
“歼灭金军?以我军如今情势……办得到么?”李纲听到这里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可看了看眼前这些胜捷军出身的军将,甚至连有名的长腿飞将刘光世都对于这一战略目的颇为认可,无人提出异议。
“……李相公,如今之金军可不是当年击灭辽国之时气吞万里如虎的那支龙兴之军了……他们如今已经开始大规模使用北地汉人与投靠的契丹人混编在队伍之中,其本部贵族的腐化堕落的速度可能远远超出我们的估计……”虞允文笑着解释了一句,而后将剑锋直指汴京之处——“以我军如今情势,超出水路补给支撑范围,实是无力发动与金人之会战!可只要确保水路运输通畅,则至少后勤无虞!故而可利用旧运河体系,发起北伐!
如今战事稍缓,各军都在补充重建,我们也是依照来年军力,制定军略如下——
西路以岳统制为帅,两千胜捷军基干、并江南新军三万二千人,出荆襄,经郾城、驻颍昌府而指汴京!
东路以韩统制为帅,配属摧偏军、胜捷军以及白梃兵主力计三万三千人,出淮阳军、经徐州、佯攻京东只待金军入瓮,便转向京畿,自东侧击汴京!
顾侯亲率天武、神卫、龙卫、捧日等重建四军,预计五万兵马,沿颖水北上,直入汴京,汇合宗帅及京畿路义军,做出要将战线压迫至黄河的战略态势!至少吸引一路金军南下,并接受会战!”
“女真本族人马不过二十余万,咱们青州一战杀伤万余便已足够让他们肉痛,若是能一气杀伤个三五万人,可称伤筋动骨!只是节度……这预设战场可找到了?之前我和帐中那些参议也想找一处适当之地,却翻遍四路,也没有合适地方。”
韩世忠虽然一开始并没有参与这等讨论,可这样规模的策略,显然也不可能就凭这帐中几人闲谈完成。他之前对于参议们的这些军略是有所了解,甚至自己也亲自参与其中制定的。因而对这样的策略提出并没有太多意外,可看着今日这架势,他们这几人便要将大的战略方向定下来似的。
顾渊听见他的疑虑,也是笑笑,朝着岳飞示意一下道:“鹏举——这大胆的军略是你提出来的,你来说吧!”
而那员英锐的青年战将点点头站起来,语不惊人死不休:“汴京虽复,毕竟残破不堪,城内街巷纵横,不利骑军冲突。岳某以为……我军可以汴京为饵,诱金军来攻!最后以此城为笼,将金军一部主力围歼于城内!”
李纲听了仍旧是连连摇首,而韩世忠则是摸着自己络腮胡子沉吟许久,方才缓缓点头,进而又提出疑问:“……靖康之后,汴京几乎已是一座死城,我军克复之后,金人迟迟未有动作,其实也大略表明对汴京并无太大兴趣,咱们又该如何诱金人南下,再战汴京呢?”
听他这样一说,顾渊扶着案几站起身来。
这位年轻的权臣看了一眼舆图上的汴京,又看了看李纲,最后方才迎着泼韩五疑惑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我将亲奉官家,还都汴京。以身为饵,诱金军入此樊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