厮杀之声陆陆续续在临安响彻。
余杭门左近,解元三百重甲战兵以一次凶猛的突击控制了这处紧要城门,可几乎是立刻遭到周遭警戒的御营叛军反扑——那些叛军显然是将他们当做是扑城的普通官军,混乱之中根本没有带什么重甲长兵便杀了上来,一经交战,方才惊觉当面兵马之精锐,绝非他们寻常所见!
这些兵马,结阵而战,精锐程度甚至远超淮水御营!
有见识的带队军官当即意识到了什么,进而毫不犹豫地抛下手中兵刃:“胜捷军……这是胜捷军回来了!兄弟们快跑——这等强军面前还卖什么命,个人顾个人吧!”
而伴随着这样的嚎啕,整个临安叛军正从最初的错愕和混乱陷入到一场士气颓靡的崩溃中去!
……
天子行在之前,激战已经到了白热化的程度。
御营叛军拼死顽抗着,他们不管是被蒙蔽、被裹挟还是心里清楚就是要在此搏一场泼天富贵,总之一个个都豁出性命要扞卫那位官家!而他们的面前摧偏军甲士们的冲击也同样称得上坚决!他们中大多数人在京东路听了顾渊那些所谓的英雄故事,遇上这等能够奉天靖难的历史时刻,也明白自己的这点匹夫血勇能左右一个帝国的兴衰,故而同样称得上是坚毅敢战!
这两方阵列、千余人马,就在天子行在前并不如何宽敞的广场之上凶狠地对撞在一起!长枪透甲而过,涌出滚烫的血;巨斧在细雨同火光之中上下起落,劈开厚重甲胄;长兵折断了便抽出随身刀剑拼命地向着彼此衣甲缝隙捅刺。刀剑崩坏便吼叫着扑上去。血水顺着细雨,转眼便淌满行在之前这片逼仄的空地!
谁也没曾想到,这一指挥人马,居然堪堪顶住了摧偏军的冲锋!
一员指挥使从阵线最前端退下来,满脸是血,在战阵之中寻到顾渊,喘着粗气道:“节度!那些人一个个都发疯似地往咱们枪阵上撞,真不知苗傅、刘正彦许给了多少赏银,能打得这么不要命!”
刚刚便是他率队冲阵,原本想着御营这等弱旅还不是一击即溃?这时被他们压了回来,觉得自己在节度面前跌了好大个面子。因此,眼看着顾渊没说话,也是狠狠一跺脚,又说道:“节度放心,容我组织弟兄们再杀一阵,定将这些叛贼的阵列撕开!”
可顾渊却轻摇了摇头,先是淡淡看了一眼面露难色的刘光世——解元被派去夺取余杭门,他手里实在没有能带队冲阵的锋将,这等时候,看起来又免不了需要他亲冒矢石一次!毕竟自己这队人马再怎么精锐也不过五六百人左右,要是被挡在这里,等城中叛军回过神来,他可未必讨得了好!
想到这,他忍不住又叹了口气:“不用你去了,跟着我吧……”
接着,这位节度竟拨开身前护卫,举起手中长刀!:“老子是胜捷军顾渊!跟着老子,再冲一次!这世上能挡得住我胜捷军的人,根本就没生出来!”
——刀刃在雨中反射着火光,麾下甲士见状也是爆发出一阵又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呼喊。
在这样一个混乱的雨夜,这样一个名字和军号便有着如此魔力……在他们面前,那刚刚还血红着眼睛死战了一场的阵列,转眼之间便动摇了起来。
“放箭!”两方指挥几乎同时嘶吼。可胜捷军这边的射士却是齐射如怒潮,而对面的对射火力已经稀稀拉拉……
劲弩离弦而出,扫倒一排叛军兵士,顾渊甲上也挂了两箭,可这位节度却毫不惜身地冲入叛军阵列之中,长刀在手中大开大合地劈刺砍杀——他的身旁,是自己的精锐亲卫遮护两旁,将那些犹自拼死抵抗的叛军一个又一个打倒、而后斩杀在天子行在之前!
刘光世跟在他的身后,带着更多兵马汹涌着跟了上来,他看也不看满地的尸体,盯着一员犹自疯狂嘶吼着,收拢亲信,试图做垂死挣扎的叛军军将便扑了过去。
那军将也是凶悍异常,手中长刀磕开四面刺来长枪,连着斩杀了两名摧偏军军士方才被刘光世一刀砍在腿上,接着被五六杆长枪重斧死死制住。这员摧偏军的客将一脚踩在他背上,伸手扯下他兜鍪,看清面貌之后忍不住地笑道:“苗傅!我就知道是你!咱老刘这一次能不能东山再起,可就全靠你了!”
而御营叛军在东华门前的抵抗,至此也全部崩溃……
摧偏军撞开东华门,呐喊着冲入行在,内里只有刘正彦的少量亲卫有零星抵抗,可在这种规模的滚滚铁流面前,他们几乎是转瞬之间就被粉碎了。
顾渊转眼间便带着大军冲入行在内院寝殿,只看见刘正彦杵着一杆长枪披甲站在殿前,殿门大敞,里面烛火通明,让他们能清晰地看见赵构那惨白的脸色,还有侍立于一侧的茂德帝姬。
“刘正彦!放开官家,我可不动刀兵!”顾渊深吸一口气,喊了一声。
他不敢贸然轻动。
如今,自己手除了手中强军和江南富商的支持,在朝中政治根基和盟友几乎全无,还想留着这位官家当几天的吉祥物,可不愿意叫他不明不白地死在这样一个混乱的夜晚……
刘正彦眼见来人年纪轻轻,那一身杀伐气度,猜也能猜得出,来人是赵官家腰胆顾渊!
“顾渊!”他以枪尖指着面前的年轻人,可言辞之间却没有太多杀意,“起事之时便想到你难对付,却没想到你会来得这样快!”
“知道是我,便不要做困兽之斗!”
“困兽?”刘正彦仰天苦笑,看了看身边寥寥几员亲卫兵士,“啊……是了,我还真的成了一只困兽……不过那也总比从河北逃到京东、从京东逃到两淮,再逃到这江南的赵家天子要强!我若是困兽,他又是什么?抱头乱窜的狗么?或者是任人宰割的羊羔!”
他顿了一下,又指了指身后寝殿之中瑟瑟发抖的赵构,声嘶力竭地吼道: “顾渊——我跟着苗傅起事,不为官、不为财,只是不想护着这丧家犬般的天子四处跑了!原本以为,你顾节度天下英雄,不与我们同道,至少不会为难与我!却没曾想,最先冲进城来的居然是你!
——这狗皇帝没有半点人君之相,顾节度甘心做他鹰犬,不怕成为第二个狄青么?”
“不怕——”顾渊冷笑着上前,他手中只有一柄长刀,却丝毫不惧刘正彦手中长枪。
“老子此番南归临安,便是要以这半壁江山驱逐鞑虏、再造华夏!便是要为我汉家儿郎,打出一个朗朗乾坤!却不似你们这等乱臣国贼,明明只是为了一己私欲,偏偏还要将理由说得多么义正言辞!”
他说着,在刘正彦十步开外停下,而后高举长刀,向身后射士下令:“只诛首恶,余皆不论!准备——”
刘正彦此时正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解,眼看着面前几十射士已经扬起劲弩,正待发难,慌忙喝道:“顾渊!我手中有官家御赐丹书铁券……便是真的有罪,你奈我何?”
可正在这时,他的身后,一直沉默不语的茂德帝姬却忽然淡淡地说:“刘大人……丹书铁券,除谋逆大罪皆赦——可你与苗大人犯的如何不是谋逆之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