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宁捡起了那把孤零零躺在水泥地面上的蝴蝶刀,随手抛向了那道仿佛双脚被钉住的孤冷身影。
厂房里接着响起她那寒凉彻骨的嗓音:
“你不用在意,微生雅说过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会信。”
她不在意他对她是否真的抱有其他感情。
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这不会影响他们之间的宿敌关系。
她也不会放在心上。
明日抬手接住了殷宁丢来的金色蝴蝶刀。
不慎之中,锋利的刀刃划破了他的掌心,留下了一道细微的裂口。
很快,他的掌心中隐隐渗出刺目鲜红的血珠来。
这点疼痛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就像是被蚂蚁咬了一口。
可这一刻,是错觉吗……
他感觉这道裂口不断地被撕扯、拉长,一时之间,分不清到底是掌心泛出了刺痛,还是心脏。
殷宁平静地看着他,从工厂未紧闭的大门中吹拂进来的风掀起了她的丝发,淡漠如水的绯眸是深渊一样的沉寂。
“多年前,你的父母的确毙命于我的手下,你的妹妹也是因为间接调查我而死。现如今,我哥殒命于你和微生雅的手里。”
从头顶的大灯上打下来的那束强烈光线在殷宁漆黑的长发上泛折过明晃晃的光影,她那霜雪雕琢的精致面庞却笼在丝发的阴影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此刻萦绕在她身周的气息,已经没有半点人间的烟火气,像是毫无生机、毫无感情的杀戮机器。
她那双绯红的瞳眸里映出少年傲岸无情的身影。
她记得,初见时他们就觉得彼此分外碍眼,此刻应该更甚了吧。
“总之,我们之间已经不是血海深仇可以概括的了。现如今,也该有个了结了。”
明日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盯着殷宁的脸。
他的眼神好像很专注,也很深沉。
就像是,最后一次注视打量着她的容颜。
对于微生雅刚刚所说的那番话,他不会做任何的解释说明。
现在不会解释,以后就更不会了。
这份埋藏在他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感情,会成为一个永久的秘密,就像曾经那么多年那样,直到被带进坟墓,也不会再有人发现。
不,说不定……
不会再有以后了。
在他这道深沉的目光注视下,殷宁丢掉了手里那只可以控制血虫的金色摇铃。
这意味着她打算堂堂正正的和他进行最后的了结。
在往生岛的五年里,一千八百多个日日夜夜,她一直面对着眼前这张脸,看着那张幼态青涩的脸变成现如今这样的冷峻漠然。
在那些年里,她无数次确定了同一件事。
他厌恶她。
再后来,日蚀计划最终的试炼结束。
他对她的那份厌恶,因她的手上沾染了他双亲的血,从而化为了深入骨髓的恨。
这样想着,微生雅刚刚那番荒谬至极的言论,就更加不可信了。
【南珂,直到现在,你难道还没察觉出吗?这小子对你的感情……】
殷宁无声地冷笑,怎么可能。
明日绝对不可能对她有过除了厌恶与憎恨之外的感情。
摈弃了一切杂念之后,她重新抬眸看向了对面的少年,手里的唐刀渐渐镀上一层杀戮之气。
她的眼神冷得骇人,仿佛凝结出了一层寒霜。
“那年的最终试炼里,胜者本该就只有我一人。现如今再角逐一次胜负,应该不算晚。”
最终,那仿佛早就彻底遁入黑暗的少年抬起了那张依旧充满少年气息,却因常年出行于夜间而过分冷白,像是午夜精灵一样的面庞。
细长的眼睫一下也没颤,冷静低缓地吐出了三个字:
“动手吧。”
殷宁没再犹豫,持刀闪身逼近,犀利的剑气划破了长空,几乎描边贴过他那比月色还皎洁的皮肤。
明日虽然避开了这一击,但气息明显不对劲,极其不稳定。
他体内的血虫刚刚才被催动过一次,还未得到缓解,就要迎战现役佣兵排行榜第一的殷宁。
如果今晚真的就要在此做个了解,他只有三成的把握取胜,而且还是……险胜。
殷宁自然发现了他的气息略显不稳的情况,对于今晚的胜负,心中了然。
她极其自然地发问,用着陈述句的语气:
“你还有什么遗言吗。”
这么多年来,这句话,她已经不记得自己说了有多少次。
面对每个将殒命于她刀下的人,她都会静静地聆听完他们最后的遗言。
然后,一刀带走。
手臂被划破,明日索性撕下了那块被已经破烂的衣袖。
一条蠕虫般的狰狞裂纹赫然呈现在了他那冷白的手臂上,血水一滴一滴地坠落在地。
“南珂。”
不带一丝感情念出殷宁的代号的同时,少年抬起了那只血水交织缠绕的手臂。
他那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将挡在额前、掩住视野的刘海向后梳去,灰紫色的丝发在指间穿梭,露出了光洁的额头,衬得那双银色的瞳眸幽冽无边。
“从第一眼见到你的那刻起,我就觉得你,无比碍眼。”
他第一次在往生岛里见到殷宁时,她不过十余岁出头。
容貌姣好,却病气缠身、瘦弱至极,呆呆讷讷地坐在轮椅上,怕是一阵风就能把她刮走。
她那双漂亮的绯色瞳孔里,也只剩下无边的灰暗,像是早就参透了这世间的一切,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成熟与落寞。
这样的人,光是看着,就觉得死气沉沉。
或者说,晦气,碍眼。
在后来的身体改造实验阶段中,病房里整日都是哀嚎声和啼哭声。同龄人中,不论男孩女孩,早就吓得发抖求饶哭泣,精神失常的也不在少数。
可她却由始至终都讷着一张脸,咬牙承受着所有的痛苦,就连同伴一天天在眼前接连死去也没有一丝动容。
她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待在病房的角落里,通过那扇加固满了铁栏杆的窗子,望着外面广袤的天空。
后来,经过了无数次手术,她终于从那张破旧的轮椅上站起来了,被微生雅亲自选中,成为了他的陪练对手。
他不明白,微生雅和K为什么会选中这样一个瘦弱单薄、刚从轮椅上站起来的残废。
光是看着她那病态恹恹、死气沉沉的样子,都觉得她可能随时要背过气去,更别说在最终的试炼中脱颖而出了。
(更多的在番外里写吧,就描述到这~)
可最终,在最后的那场试炼里……
他的双亲竟然都丧命在了她的手里!
即便间隔了一米开外,殷宁仍能深深感受到那束快要将她淹没的视线。
“我早该杀了你的。”
少年那染了血的薄唇翕动,凝望着她的眼神里是晦暗不明的情愫。
“南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