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着自行车进了院子,张念秋也没扎车,直接朝屋里喊。
“传芳,你出来一下。”
“来了。”陈传芳在屋里应了一声,下一秒从屋里跑了出来,“念秋姐,你来了。”
张念秋仔细打量她的神色。
几天没见,陈传芳的气色和平时差不多,没有特别憔悴的感觉。
她身上还穿了一件簇新的浅蓝色碎花衬衫,整个人显得神采奕奕,透着少女的秀气。
张念秋笑问,“这是去镇上新买的衬衫?”
看着有点眼熟。
镇上的供销社终于进了一批成衣。张念秋当然去逛过,陈传芳身上穿的这一件,她在货架上看到过。
陈传芳羞涩点头,扯了扯身上的新衬衫,轻轻“嗯”了一声。
“真好看,”张念秋夸道,“蓝色衬你的肤色,显得你白,整个人秀秀气气的,很漂亮!”
陈传芳被夸得满脸羞红。
“念秋姐,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这一段念秋姐忙得脚不沾地,她也是听说过的。今天突然跑过来,肯定是有事要交代。
张念秋没拐弯抹角,直接说道,“我过两天要去南市一个月,本来是有点担心你在家里的处境,不过今天看到你以后,我又放心了。”
她笑,“你奶在家里,还欺负你吗?”
陈传芳也笑起来,“没有。念秋姐,我爸发火了,我奶好像怕了,这一段都挺老实的。”
陈老三是广播里播出来了后,才知道了自家亲妈干了什么好事。
娘的,凭什么?他陈老三小时候被陈老大欺负就算了,难不成他的闺女,也要给陈老大的儿子卖血卖命?
凭什么!
一向老实又木讷的陈老三,发火了。
“妈!你到底想干啥?传强是你孙子,传芳就不是你孙女了?她在村里能找份工作,凭的是她自己的本事!你干啥去给她捣乱?”
一开始的陈大娘还没意识到老实人发火的可怕,她眼一瞪,习惯性的训斥。
“你想干啥?要造反啊!传芳咋了,她有啥损失?工作她又没给,这事她一点亏没吃,你跟谁发火呢?”
陈老三被不讲理的老娘气的直喘粗气。
他脚边正好有个小板凳,心头火起,陈老三脑子一热,飞起一脚就把小板凳踢飞,撞到了院墙上。
粗制滥造的小板凳,顿时散了架。
陈大娘吓了一跳。
三儿子抬脚的那一刻,她还以为冲她来的。
”这么多年,我埋头苦干,一刻不敢闲下来,图的啥?我不就是图你这个当奶的,看在我勤快肯干的份上,对我闺女好一点!”
男人声音沙哑,像被砂纸磨过。
“她妈走了,我闺女可怜……我图你是亲奶,能照顾着她点……可你呢?你像个当奶的吗?”
“有些事,想起来都令人寒心!你当老的,去镇上买一包点心,你把点心藏起来,偷偷摸摸留给传强传刚他们吃,我闺女连口点心渣子都捞不着!!妈,你亏不亏心?买点心的钱,那里头也有我挣的一份!”
有些事不能琢磨。
不想的时候还能过,一回想就满是委屈。
陈老三眼圈都红了。
“我这个当爹的没用,以前只会劝传芳忍……可是今天,我不劝她忍,她以后都不用忍!”陈老三咚咚咚敲着胸膛,“我闺女有出息!她比你捧在手心里的孙子们都有出息!”
反了天了!
陈大娘面色铁青,“老三,你疯了不成?”
“我疯?我疯也是被你逼疯的!我闺女哪点比不上男娃?她比传强传刚他们学习都好,她初中毕业时,连老师都跑到家里,苦口婆心劝你们说她能念出来……可你们呢?”
“你们一个个都怕她多花钱,都不同意她继续念书!”
陈老三蹲在地上,抱着脑袋,嚎啕大哭。
“我这个当爸的没用,累死累死一整天,也挣不来几个钱,传芳啊,是爸没用,是爸耽误了你……”
陈传芳早就听得泪流满面。
“爸,没事的,都过去了,过去了……”有人跟她说过,从什么时候努力都不晚。
她现有有工作能挣工资,她可以跟念秋姐学,报名自考,她还有机会的。
陈家三房的两口人,一个嚎啕大哭,另一个也在不停抹泪。
陈大娘只觉得脑门突突的疼。
她被村里点头批评,大喇叭里传得全村皆知,这么丢人的事,她还没哭,这爷俩哭得像死了亲娘。
“别哭了!你娘我还没死呢,老三你哭丧也早了点!”
陈老三抬起脸,抹了把脸上的泪水,大踏步走到亲娘跟前。
“你到现在也没觉得自己错?”
“我错哪了?”陈大娘犹自嘴硬。
陈老三深吸一口气,视线在院中站了一圈的人身上扫过。与他对上视线的人,纷纷垂下眼帘,不和他对视。
陈老三突然有点恍神。
大房二房和他们三房,再加上老两口,这一个院子里住了这么多人,真挤!
“分家吧!反正你看传芳不顺眼,看我也不顺眼,那我带着我闺女分出去单过,省得碍你的眼!分家!”
从最老实的陈老三嘴里听到了分家二字,陈大娘心里一惊。
“你说啥?分家?陈老三你反了天了,这个家里啥时候轮得到你作主?”
正往外走的陈老三站住脚,又转过了身。
“轮不到我,那我就去找能作主的人!村委会,派出所,镇上、县上,总能找到为老实人撑腰说理的地方!”
“你……”
陈大娘眼睁睁看着三儿子带着孙女又出了大门。
“你去哪?”
两个人连头也没回。
她心里乱成了一团麻。
乱了,全乱了,咋好端端的,老三突然发这么大火,还闹着要分家?
她看向老伴,老伴甩给她一个白眼,”丢人现眼!”
她又看向老大、老二,俩儿子也缩着脖子不吱声。
大儿媳没吭声,二儿媳阴阳怪气。
“老实人发起火来可是最吓人的,妈,你说你也是,干嘛老欺负三房?把老三欺负走了,地里的活谁干?”
老实人发脾气,一向嚣张的陈大娘蔫了。
等陈老三带着陈传芳回来后,她第一次向这对父女俩服了软。
“我奶怕我爸再闹分家,现在不敢说我了。”
陈传芳笑得很开心。
看到她爹第一次站出来,挡在她身前,为她出头跟她奶理论时,陈传芳眼泪都出来了。
她爸说的点心一事,陈传芳依然有点印象,想起了一件事,就连起来一串。
陈传芳记得,当时她很委屈,跟她爸告状,她爸摸摸她的脑袋,啥也没说。
小小年纪的陈传芳,暗暗失望好久。
后来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有一天她爸从镇上回来,神秘兮兮的把她叫进屋,从兜里掏出来一颗硬块水果糖。
“传芳,你吃,自己吃,谁都别说。”
“嗯。”
年纪还小的传芳,还记得那块糖好甜,齁甜。
想起这件事的陈传芳,哭得更惨了。
原来,他爸心里还是在意她这个闺女的,只是她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