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念秋看了他一眼,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
她转向张红娟,“红娟,你来,帮我个忙。”
张红娟走过来,“什么忙?”
“你去屋里柜子里第三层找几个档案袋,一个上面写着我的名字,一个上面写着村社考试卷,你帮忙找出来拿给我。”
张红娟点点头,转身进了屋。
……
晚上,林庭树下班刚进村,就被常巧菊拦了下来。
“林书记,你来你来,婶子跟你说件事……”
常巧菊一五一十把白天的事给讲了一遍。
“还城里来的记者,咋感觉那么傻呢,还没咱们乡下人看得明白。”
“念秋今天受了委屈,我瞅着她眼圈都红了,你回去好好安慰安慰她,”常巧菊叹气,“唉,这孩子也是命里没福,没摊上个好爹妈……”
张满山和陈翠花这两口子,说他们不疼子女吧,那得看谁。
俩儿子就不说了,那是根,那是命,那是当眼珠子疼的。
三个女儿中,也分出了个高下。
老大张念春不就是被养成个娇小姐,在家啥活也不干。
活全扔给了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可怜,张家二闺女张念秋。
可是这人的命啊,就是玄乎。有时候你看着好吧,哎,它不一定是真好。有时候你看着糟到不行吧,哎,它转运了。
你说玄乎不玄乎。
张念春命好不好?一生下来,长得水灵,又是头一个,父母拿她当宝贝。
稍大点旁人都说这闺女长的好,以后能嫁个好人家。
长大后的张念春倒是嫁到了镇上,可张满山两口子跟着沾上了什么光?没有。
除了听几句旁人的羡慕,什么实惠也没有。
到最后,还和镇上的李家闹翻了脸。
张念春这闺女也是个没良心的。
她说跑就跑,把爹妈扔在脑后。但凡她跑之前能想想家里的父母,她也不会跑得那么干脆,两年了都没个音信。
张念秋这命糟不糟?
跟同胞姐姐张念春比,糟得不能再糟。
爹不疼娘不爱,兄姐拿她当奴仆,想怎么使唤就怎么使唤。这样一个看着窝窝囊囊的丫头,一旦想明白了,那断得也真是干脆利落。
瞅瞅现在,满村的姑娘,就没有一个比她过得更好的。
最后嫁人,还嫁给了镇上林书记。
林书记长的好,学问也好,前途更好。嫁了这样的丈夫,谁又敢说张念秋命不好?
这姐妹俩,真真是颠倒过来了。
望着林庭树骑着自行车远去的背影,常巧菊心满意足的打道回家。
念秋这闺女对她家红梅好,当初要不是她劝动了红梅,那死丫头还不知道要闹腾几天,连带着她这个当娘的,头发都得愁白好几根。
别的事,她帮不上什么忙,气气陈翠花,她随叫随到。
林庭树推着车上坡回家,刚进院子,张念秋已经从厨房里迎了出来,“回来了?”
言笑晏晏,毫无殊色。
林庭树扎好车,过去捧着她的脸细看,“今天受委屈了?”
“委屈?”张念秋摇头,“没有啊。”
“没有?听说你眼圈都红了。”
张念秋扑哧一笑,朝他挤了挤眼,“战术性眼圈发红。”
“还说自己没受委屈?”
“我真不觉得自己委屈,”张念秋扯着他的手,“把所有的事情都摊开,当面对质,更难堪的绝对不是我。”
说她不孝——十八岁以前,原主把该孝顺的都孝顺完了。
说她不养老——养老协议有一份就收在村委,上面所有人的签名和指印,按得密密麻麻。
说她离家分户——分户同意书上张满山的亲笔签名还有指印,也按得清清楚楚,想反悔都不成。
说她打压亲兄弟,不让张念平去村社上班——正好村社的试卷还留着,当着众人面打开查验。
张念平惨烈的分数,就是最好的说明。
陈翠花哭得像死了爹,到最后索性坐在了地上盘腿大哭,耍起无赖来。
气得四爷爷险些动粗。
后来还是张满山赶了过来,又羞又愧,在众人指责声中,把陈翠花拽回了家。
混乱中,张旺发一家四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溜走了。
一场对质大戏,热执闹闹开了头,稀里糊涂收了尾。
“刘记者倒也知错能改,一直在跟我道歉。”张念秋托着腮,脸上笑盈盈的。“宰相肚里能撑船,我不跟这个糊涂棒槌计较。”
“经过今天这事,我相信刘记者以后再参加采访工作时,态度会更谨慎一些,调查也会更详尽一些。”
说完后,张念秋耸耸肩,“不说了,准备吃饭。”
她跑进灶房,端出做好的饭菜,放到院中的桌子上。天一热起来,灶房里的桌子又被挪到了院子里。
“你去洗手吧。”她催着林庭树。
“文斌呢?”林庭树扫视四周,才发现不对之处。
往常他回家,孙文斌准保也迎上来,叽哩呱啦说一通,跟他姐抢着说话,今天安静的很,没看到人。
“哦,别找了,他不在家,跟着念杏走了。今儿二伯家烙饼卷菜,念杏一提,他屁颠屁颠跟着去了。”
张念秋递了双筷子给他,“你不用担心他,他在村里比你混得还开。”
林庭树失笑,“是吗?”
“别不信,”张念秋喝了一口汤,拿起一个馒头一分两半,递了半块过去,“你是因为身份,大家伙敬着你,但也远着你。不信你自己想,你现在也算是每天晚上都回村,有谁邀你去家里吃饭吗?”
林庭树刚想开口,张念秋一抬手,“四爷爷家不算。”
那……好像还真没有。
张念秋忍着笑,“你的气质跟村里人就不合,圈子不同不必强融。”
“什么?”林庭树没听清。
“没什么,”张念秋继续说孙文斌,“文斌就不一样了,他虽生在城里,但长在市井,打小又是混过来的,他身上的气质就很……接地气。”
接地气的孙文斌,就比不接地气的林庭树受欢迎。
“村里的婶子大娘们都喜欢逗他,跟他唠嗑,村里的小孩子也喜欢跟他玩,喊他斌子哥……”
林庭树唇角含笑,听她眉飞色舞地胡侃。
巧菊婶说的事,好像没在她身上留下痕迹——笑容仍和往常一样,眼中没看到忧愁哀思。
林庭树松了一口气。
只要她不难过,一切都不是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