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翠花的问题,张满山回答不了。
他也没法子。
二丫头翅膀硬了,飞了,他就算是占着亲爹名头,也辖制不住她。
张满山再一次清楚明白地认清了这个事实。
他哆嗦着手,拿出自己的烟杆子,又哆嗦着塞了一锅烟丝。白色的烟雾从他口鼻喷了出来,吸得太急,还呛到了。
张满山剧烈地咳嗽起来。
陈翠花急的给他拍背,嘴里还数落着:“多大的人了,抽个烟杆子还能呛到自己……”
咳声止住后,张满山闷不作声的继续抽烟。陈翠花一开始还耐着性子坐在旁边等他开腔,可等吸完这一锅烟,又换了一锅,张满山都没开口。
“他爹,你倒是说话啊,这死丫头这样不给面子……以后咱还咋在村里走动?”想到村里那帮碎嘴婆娘的嘲笑讥讽,陈翠花忍耐不住,推了推张满山。
烟雾里,张满山想起早两个月,在田埂上,四叔说的那一番话,叹了口气。
“算了,由着她去吧!”现在说啥都晚了,结婚证都领了,他和翠花的脸该丢的也丢了,他们就是找上门,狠狠骂那死丫头一顿,又有啥用?
现在的二丫头,不会站着不动任他们骂的,还有一堆人护着她……到时候闹起来,不过是给村里人又添一场热闹看。
陈翠花急了:“那……那就这样认了?她眼里没爹娘,这……这还没地说理了?”
“去哪说?村里还是镇上?或者你有门路到县里去?你敢去告状吗?就算你去了,你告得赢吗?”张满山反问。
陈翠花被问住了:“我……”
“村里?”张满山苦笑,“村里不用想,现在村里是你说话管用,还是她说话管用?”
陈翠花讪讪的。
“镇上?你敢去吗?”张满山转过头,盯着陈翠花。
陈翠花别过眼,不和他对视。
“县里……”镇上都不敢去了,县里就更不用提了。就算她去了,连县政府的门在哪都不一定能摸到。
“算了吧!”张满山苦涩地又重复一遍,“算了,就当没生过她。没生过,以后咱指望着念安……”
村里人的闲言碎语,没人说到张念秋跟前。陈翠花和张满山听到的风言风语,也没人没眼色到让张念秋知道。
张念秋每天高高兴兴地准备东西。
去县里国营商店订的几桌,已经打好招呼,只要钱票到位,食材一概不用她操心。
可村里的不行。
肉类还好说,猪和鸡,村里基本家家户户养的有,直接在村里买就行。
她订了四头猪,已经付过了订金,到时候直接去拉过来杀了就行。到时候猪血也是好东西,能做血肠、血豆腐,上桌也是一道好菜。
鸡肉则是两种做法,剁块的红烧,整只的炖汤,上桌就是一道菜一道汤。
鸡蛋也得收集,也是从各家各户挨着收,越多越好。村里的收不够,她就去河对岸陈家湾收。
蔬菜嘛也好说。家家户户都有菜园子,也是每家每户买点菜。少见的蔬菜,到时候她借一下拖拉机,趁着去南市时,逛逛城里的菜场,买点新鲜稀罕菜回来。
至于凉菜,则是托常青的关系,走的供销社的路子。
通过供销社的进货渠道,进了一批粉丝、腐竹、干豆皮、干海蜇皮、干海带、变蛋、咸鸭蛋……
张念秋掰着手指头算,有了这些,酒席上的凉菜也基本差不多了。
这么操心,是因为林庭树想把酒席办的好点,八凉八热,不能让村里人说嘴。再加上酒水、香烟、糖果、瓜子……
这场婚宴她是甭想回本了。
至于做饭的师傅,则还是请的陈家湾那位。张念秋上门一说,对方就很爽快地答应了,还乐呵呵的恭喜她和林庭树,把她送出了门,一直送过了桥。
忙忙碌碌,十一月十二号到了。
天刚蒙蒙亮,张念秋就醒了,一同醒的还有陪她一起住的念杏。
今天念杏会陪着她去县里,有点类似后世的伴娘,她会拿着她零零碎碎的东西,帮她背着包。
念杏急急慌慌,比她这个新娘还紧张,围着她打转。
今天张念秋穿的是上次和林庭树一起去南市买的新外套。这个年代结婚就时兴穿红,张念秋也不例外,今天穿了一件红色外套。
张念杏则穿了一件杏红色的外套,与她的名字很搭。
收拾打扮好,又吃了早饭,天色大亮,姐妹俩才收拾妥当锁上门,朝山下走。她和林庭树约好,九点钟在陈家湾村口碰面。
结果一下山,张念秋就看到一辆眼熟的小汽车停在了山脚下,两个人立在车旁等待。
今天的司机不能让新郎倌自己当,所以常青也来了,充当司机的角色,另外当一下伴郎。
看到人下来,林庭树就迎了上来。
张念秋问:“你们怎么把车开进来了,你到了多久?”
林庭树替她正了正辫子,把戴在脖子上的红色围巾又紧了紧。
“我们也刚到,看你们没来,索性开进来迎迎你。”说着话,林庭树打开后车门,张念秋坐了进去,然后他绕了一圈,从另一边上车。
念杏则坐在了副驾驶位置,怀里还紧紧抱着念秋姐的小皮包。这个包还是在南市,她陪着念秋姐一起买的,可不便宜呢。
现在包里又放了钱,还有粮票、口红、小镜子和小梳子,这些东西她更得看好,念秋姐随时用得上。
村里人已经开始活动,有不少人看到了小汽车。
车子慢,一路走,一路有好奇的村民凑过来,林庭树索性放下了车窗,和村民一一打招呼。
等到车子慢慢驶远,村民们才聚拢在一起,“啧啧啧,都有小汽车来接了,念秋嫁的真是让人羡慕。”
“他们这是去哪?”这是消息不太灵通者。
“你不知道?”这是诧异的消息灵通者。
“你知道啥,给大家伙说说。”
当然可以说说,消息灵通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人家这是去县里办喜酒呢。”
村人议论纷纷:“不是在村里办,咋又改成县里了?”
“知道个啥?人家是打算在县里办一场,回到村里再办一场,人家办两场喜酒!”说话的人难掩羡慕,“县里的那场招待林书记的领导和同事,村里的这场就是招待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