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钱?”闫立武又追问了一遍。
“一百、一百多……”
“多多少?”
“乱七八糟全部算下来,一百七十多……”李初一抹了把脸,“闫叔,你走吧,就当不知道这事。我想好了,我这条烂命是阿婆给的,我豁出去命也得给她治病。”
“你想好个狗屁!”闫立武一听他油盐不进,还打这样的主意,本已平缓的怒火又扬了起来,“我警告你,把你想的那些骚主意全给我抛一边去,想都不要想!钱的事,我想办法!”
一百多,快两百块,闫立武在心里琢磨怎么弄这笔钱。
自己家的钱在闫立武老婆手里,存了有多少,闫立武还真不知道。
他从不操这心。
不过家里有俩正上学的孩子,两边老人每月也要给点生活费,还有他兜里总会有几块钱的零花钱,闫立武觉得家里也不一定能一口气掏出这笔钱。
要不找同事们借借?一人借个十块八块的,先把手术费凑够了再说。
这钱回头他慢慢还。
他正在琢磨借钱的人选,李初一站起来了。
站起来的李初一个头不矮,瘦高瘦高像个竹竿。
“闫叔,你怎么凑钱?”他苦笑,“你一个月才挣几个钱?家里养两孩子,还要时不时接济我们这帮小混混,你能攒下来几个钱?”
被个孩子戳破他手头紧的事实,闫立武脸上挂不住。
“你甭操心,这钱我出面借,借来后你赶紧把李阿婆送医院去。”闫立武瞪着他,“手术做了你好好伺候李阿婆,那可是离不了人的。”
“闫叔……”李初一心情激荡不已,声都颤了。
颤完后,他还是固执己见:“我自己能搞来钱,闫叔,不用你管。”
张念秋一直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看着闫立武和李初一的车轱辘话来回交战。
直到闫立武告辞离去,她也跟着一起离开。
出了狭窄逼仄污水横流的巷子,闫立武才开口:“你看到了,这小子就住在这环境里。我就猜肯定是家里出啥事了,果然是。”
张念秋不置可否。
“你也别揪着那小子不放了,有我看着,绝不让他们打你店的主意。”
“闫叔,他可不像是很听人劝的性子。”张念秋提醒他。
到最后这小子也没松口。
闫立武苦笑:“把自己当老大当时间久了,一帮小孩子听他的,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老几了。”
“那您怎么办,回去帮他借钱?”张念秋问。
“不借钱咋办,这么多钱,谁家里都不一定有。”闫立武说道,“这事你别管了,我管。”
“您怎么管?借一屁股债,把债背自己身上,苦哈哈的熬着老婆孩子,花两三年甚至更长时间才把债还完?”张念秋反问。
闫立武语塞。
这帮孩子咋回事,一个一个的都不拿他闫叔的面子当面子。
说的话直戳人肺管子。
张念秋笑了:“闫叔,这事你别管了,我管。”
“你管?你咋管?”闫立武惊了一下,“念秋,你不用趟这浑水,赶紧回你店里去。”
这事让谁管也轮不到她来管。
想了想,他又道:“你放心,我一定管住他们,不让他们打你们店的主意。”
“我有两百块,我自己的钱,不是店里的。”张念秋直截了当地开口了。
“你……”闫立武又被惊了一下,“你哪来这么多钱?”
“凭我的本事堂堂正正挣的。”
闫立武走的时候神情有些恍惚。
两百块,张念秋一个小姑娘已经赚够了两百块,他一个四十多岁的大男人,家里存款还不一定有两百块。
时代真是变了,脑子活胆子大的人挣钱会越来越容易,念秋这丫头就是这样的人。
闫立武想着想着摇摇头嘿嘿嘿笑了。
有本事好哇,有自己的本事底气足,到哪里也不受气。
他嘛,他就是个没大出息没大追求的普通民警,比不来比不来。
想太多徒添烦恼,不想了不想了。
念秋那丫头说她有办法,就让她去试试。
李初一那小子天天外头惹事生非和人打架,也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摇头晃脑唱着戏词,闫立武背着手走了。
闫立武走后,张念秋又重新折返回了窄巷子。
顺着弯弯曲曲的胡同,她找到了刚才到的那间破屋子。
门口的棚子里已经没有了人,药罐子也放在了一旁的台子上,盖子打开,还冒着热气。
她走近屋门口,李初一正端着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给李阿婆喂药。
李阿婆已经醒了半躺半坐在床上,身后是一床揉成一团的被子充当靠垫。
她往门口一站,挡住了光线,屋里一下子暗了下来。
李初一扭头看过来,“是你?”
和闫叔一起来的年轻姑娘,闫叔到走也没介绍她是谁。
穿着整洁没有补丁的衣服,头发乌黑发亮,红色的毛线围巾裹着大半张脸,露在外的半张脸白白净净。
这个姑娘和他所在的这条破巷子格格不入,她就不是应该来这里的人。
“你来这里干什么,这就不是你该来的,赶紧走!”他站起身,把碗放在床边桌子上,驱赶着张念秋。
这破巷子里住户多,情况杂,盲流混子不少。
她这么一个漂亮的大姑娘踏进巷子,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在她身上。
刚才是因为她跟着闫叔,闫叔穿着那一身制服,才没人敢轻举妄动。
跟闫叔都走了,又折回来做什么?
真是不知死活。
张念秋笑笑:“回来找你啊,你要不先喂完药,一会就凉了。”
李阿婆混浊的眼珠对准张念秋的方向:“初一呀,谁来了?”
“阿婆,没人,问路的。”李初一忙回身,又端起药碗,一小勺一小勺耐心的喂药汁。
一碗药汁喂完,李初一从桌边一个旧罐子里掏出一颗牛奶糖,打开糖纸里面还有大半块糖块。
他咬下一小块糖,塞进老太太嘴里。
“阿婆,甜甜嘴。”
剩下的半块糖重新包起来,又扔进了罐子里。
“甜。”李阿婆呵呵笑了,露出缺了门牙光秃秃的牙床。
张念秋一直耐心站在门口,看着李初一细心周到的照顾着李阿婆。
性子执拗了点,感恩图报却是不错的。
她心里默默点点头,对李初一观感好了几分。
“你怎么还没走?”李初一把李阿婆哄睡后,拿着药碗一转身,发现去而复返的姑娘还站在门口当门神。